夜蓝似海,高远的天际上只有几颗若隐若现的星。它们仿佛是广袤荒凉的静默中唯一的怜悯,俯头将燃烧后的余温传递。被关押在瀛台的他,傀儡般地又熬过了白日的朝会,被押送回到湖心的小岛上,白天虚伪的礼仪和形同虚设的权利消耗着他的生命,他期待黑夜的降临,此刻他无需伪装,无需恭顺,终于能够坦然地做回自己。他等待着亲信太监将对岸的小船悄悄的划过来,让他在迷离的暗黑中一起再渡到对岸,当船篙划过水面,静寂的夜色中水纹划出犹如撞钟般的击打声,让人心惊胆战,唯恐这声音惊动了湖面两岸值夜的守卫,如果是那样一切的努力就都将前功尽弃了。但他依旧不得不冒险,活着本身就是痛苦的,但是为了对岸幽禁着的爱人,他即便只剩下夜晚这半幅生命,也要不顾一切的去到对岸,在同样黑漆漆的废园中,在高及等身的野草和废枝后,探望那个被关押着的爱人,因为那是他即愧对又无法割舍的伴侣。
她被囚禁在东北隅的废院中,周围百码都是高及檐际的野草和杂木,它们犹如蔽日的水草,高举着臂膀将一切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使原本便破败阴暗的石屋更加不见天日。那天,她就象一个麻袋一样被扔进了这个冷宫,阴冷黑暗,她听见太监们重重的将门合上,而后是铁链的铮铮声,一道两道三道,每一记大锁扣合都犹如钉入棺木的钢钉,斩断了她和这世间的一切关联,他们真的将她当做妖孽女鬼一样的活埋了吗?她瑟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屋子唯一的窗子上钉满了一排一排的木条,只能从木条的缝隙间透过几缕昏黄,让人隐约地看出屋子里残破的木桌,这就是她的全部了么?她忽然想起母亲,大婚那天,她和姐姐跪在母亲面前告别,母亲哪有半分喜色,反而是满脸泪水,恨声说道:“宫里家法森严,我平日纵你痛你,你们此去免不了挨打受气,说不定还会招来灭顶之灾!”,忽然母亲伸手打了两个女儿一人一个嘴巴,悲声又言:“今后见你们要比登天还难,如今去了,只当我没生你们这两个女儿!”便转身进了里间屋,一天没出来,也没有吃东西.....她想到此处,不由得悲从心起,想必母亲早知会有今日。
她虚弱地发着抖,让她害怕的不是太后声色俱厉的斥责,不是隆裕皇后的轻蔑冷笑,她觉得死也不过如此,她若如此这般的死了,她们还能更加伤害她分毫吗?但她依旧是感到如深渊般的恐惧,她怕自己熬不过漫长的等待,怕自己和光一起消失掉。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单只这样想想,她便痛彻心扉,自己不过是被幽禁在冷宫,无人问津。而他却分分秒秒都要面对那些用心险恶的人,他周围哪里还有信得过的人?谁能够同他商量,给他宽慰?等待他的命运又会是什么--是废除,是囚禁还是被毒杀.....
在这个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小石屋中,她生不如死.昏昏愦愦,但是她依旧从昏沉中告诉自己,绝不能就这样死了,她的眼前浮现出他越来越清瘦的面容,如何能将他一人留在这冰冷的世间,一时间她泪如雨下,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他而倍感心痛。
当每夜他带着湖水的潮湿出现在窗边唯一的缝隙边,他就是她的明月和骄阳,他们常常不发一言的凝望良久,心里全是怜惜和痛楚,但更多的是为对方心痛。偶尔天公作美,一轮皎皎明月将他们曝露在对方的目光下,那是两张怎样憔悴而凄恻的面容啊,只有彼此的眼睛,明亮而温情,是晦涩黑暗中夺目的星辰!他们久久地注视着对方,直到夜色退下漆黑的斗篷,天际浮上一线微白,他们才依依不舍地道别,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天地可鉴,还有未尽的使命和希望,他们可以承受亲爸爸(慈禧)的责难和惩罚,算是老天对他们的考验吧,让他们终能熬过这些不见天日的岁月,直到再次双偎双依地行走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