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1959还是1960年，只记得是暑假开学后学校发下了十六开大小的小红书。好像上下两册，人人有份。它不是林彪手中挥舞的小红书-，它还没出世。也不是毛选，它还没红火。小红书是老蒋（南翔）总结反右批判老钱（伟长）的专集。
蒋钱都是清华牌。三十年代一个搞了革命一个搞了学问。五十年代都出名了，一个当了校长一个当了教务长，但两人不对付。据小红书说，老蒋自己也这么讲，五七年反右时如在大操场让师生站边，老蒋未必能赢。但老蒋厉害，能把党委书记老袁打成右派，把党外的老钱打成大右派那是小菜一碟。只是老蒋明白他没真赢。怎么办？老毛可以用手中的大权不顾事实地狠批老彭，我老蒋就能效仿。于是就有了清华的小红书。
小红书到底具体批了老钱什么早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其中有说老钱对三峡修坝对鱼的影响发表了意见，于是推论他是万能科学家，也就是什么都不是的伪科学家。一棒子把老钱打晕了，也有点臭。
学了小红书又把老钱批了一通，把他当做老富农批。不知为何把老钱比做富农而不是地主。可能还想贬一下老钱。贬老钱的学问，意为他的学问还不怎么样。
学校老蒋批老钱，系里小”蒋“们就批小钱。小钱是我们系我们专业的年轻党员教师，比我们只大七八岁，是1950年以天津第一名考进清华的学霸。只上了两年大学就提前毕业当老师了，而且是给本科生开新课的大课老师。批他时是系里的不知是科研还是教学的秘书，系里业务的实权派。
不知小钱得罪或威胁到哪位系里大员，小钱挨批了。老钱是当老富农批，小钱是当新富农批。富农，地富反坏右中的一员，也就是阶级敌人。批得“结棍”，然后就劳改去了。
高年级时小钱老师又回来了。见到的钱老师已显老气横秋-不多言语，走路不直视。那时他不过三十上下。
谁把小钱抛出来的？不会是学部委员的系主任章教授，他是花瓶，自己躲还来不及。谁呢？
没见过老钱，也没听过钱教授的课。但据上过他的课的同学讲钱教授课讲得十分好，一点不伪。小钱给我们上过课。他讲课极清楚有条，课后不用复习就能掌握。那年代能人总是被批得灰头土脸，一钱不值。
以后和小钱老师混得很熟了，他从不提当年那场灾难。几年前回清华邀请他一块吃饭时也如此-钱老师给整怕了。
反右和后来的批钱不但把钱老师整怕了，也把清华所有的师生整怕了。全国，反毛就是反党。清华，反蒋就是反党。后来清华开起会来总是一口一个南翔精神，清华成了蒋家王朝。
谁知到了1966年六月初这王朝轰然倒塌。从四清仓皇撤回时几个月前送我们的蒋校长们已倒台了，被那些没有学过红书的低年级同学专政了。
庸猫，2016年10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