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鬼首天龙
那年,朝鲜的金正日还没有死去,我在悉尼混生活。某天,从电话里得知朋友的父母从国内抵达澳洲了,我得过去给两位老人家请个安。周末下午,去朋友家,告诉他们晚饭在外面吃,饭店的座位已经预定好了,我要给伯父伯母接风洗尘。朋友说你太客气了。我说没客气啊,我给你们添麻烦的时候,我说过客气话么?在一起吃顿饭,多开心啊!
朋友的父亲有七十岁了,身体不错,精神十足,而且也善谈,天南海北的,口若悬河,这样的老人有亲和力,容易与人相处。在吃饭的时候,与朋友聊着闲话,提到了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老爷子插进话来,说从心底里佩服朝鲜的金正日,真是条汉子啊!我说伯父您这话怎么讲?老爷子说方眼当今世界,敢跟美帝国主义叫板叫阵的只有金正日了,真是英雄本色!我听老爷子这么说,呵呵笑着,没说什么。我朋友对他父亲说:您少说两句吧,十年前您崇拜萨达姆,最后把人家给崇拜上绞架了,要是金正日知道您有这功能,得和您急!
老爷子听他儿子这么调侃,眼珠子一翻,说现在的中国人啊,已经没有是非观念了,只要是美国人做的事,就认为是好的是对的,全无民族大义和气节尊严可言。我朋友说早知道您这么想,我就移民朝鲜了,把您给接过去,咱一年喝一次肉汤,比您在这天天喝澳洲红酒可幸福多了!朋友的话说得老爷子上不来下不去,强词夺理地说:别拿穷说事,别拿死说事,当年的毛泽东怕过穷么?怕过死么?我朋友说那是他毛泽东不怕穷不怕死么?他那是不怕别人穷,不怕别人死!
吃过晚饭之后,我起身告辞,祝愿伯父伯母在澳洲玩的愉快,生活得开心,然后就回家了。一路上,我想着老爷子的言谈举止,觉得很有意思。这把年纪的人,都是在共产党的阳光雨露普照滋润下长大成人的,从小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们不仅认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而且还认为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现在90后的孩子们听他们说话,会以为遇到了外星人,根本明白不了他们的思维,但我似乎还能理解,毕竟是戴过红领巾的人,也是被忽悠长大的。
一边开着车,脑子里有一句没一句的想着老爷子说过的话语,突然发现在我们从小接受到的教育里,有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可是说是造就成千上万愚民的关键,是傻逼的脑垂体!那就是我们被教育被告知贪生怕死是可耻的,宁死不屈才是光荣的和英雄的。
在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有一年感冒了几次,每次都发高烧,去医院检查身体,扁桃腺的原因,于是决定做手术摘除。本来说是个门诊手术,做完之后回家休息。没想到在手术结束之后,我浑身瘫软,站都站不起来了,那叫一个疼啊!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才去上班。到了单位里,我跟同事们说起这恐怖的经历,我告诉大家,万一我不幸被敌人逮捕,请同志们赶紧转移,我真的扛不住反动派的酷刑,都得招了!我这话音落下没有多久,就有人把我给出卖了,领导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问我:你胡说八道什么了?我问领导是谁出卖的我?领导说你别管!我告诉领导:就出卖我的这个人,如果他不幸落入敌手,我要是不马上转移,我是傻逼!
小时候被要求学习的英雄人物都跟亡命徒似的,不是大义凛然的就是气贯长虹的,都是砍头只当风吹帽的主儿。当时真的崇拜他们,一心一意的要向他们学习,誓死要把反动派的牢底坐穿,即使被使美人计,我也无动于衷,现在想起来,我这不是有病么?其实,在当时有病的不是我一个,似我这个年龄的人,都这么思考过问题。
接受红色革命教育,看小人书连环画,对于那些革命的叛徒总是充满鄙夷之情,现在想起来,心中充满羞愧之意,觉得特别对不起那些所谓革命的叛徒。我觉得自己太没人性了,我怎么能要求革命同志铁嘴钢牙然后不得好死呢?
小时候被父亲带到单位里去玩,记得在传达室里有个烧锅炉的大叔,给我的印象极深,他的笑容让我感觉非常亲切,他喜欢孩子。在父亲忙的时候,我就跑到传达室去,跟他下棋。后来听父亲说他突然死掉了,是心脏猝死。他的亲戚们没有人为他料理后事,都以他为耻,因为他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在朝鲜战场上做过战俘。敲打着这些文字的时候,这个人的容貌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他的那些亲戚们虽然一个都没见过,但我知道那是一群王八蛋!
因为自己的容貌长得还算端正,适合扮演舞台上的英雄人物,我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是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我从未想过自己的血肉之躯根本就扛不住宪兵队里的老虎凳和美人计。现在我知道了,老虎凳或许我能坚持一会儿,美人计肯定没戏,保证问什么说什么。不是哥的骨头软,是哥的心肠软,看不得美女失望伤心。
曾经宣过誓,决心为光荣伟大正确的事业奋斗终生,并时刻准备奉献生命。今天郑重宣布收回这个誓言,就当它是句笑话,打了个水漂吧。反正你们的光荣伟大正确也不是那么回事,咱都打哈哈吧。说实话,贪生怕死是一种美德,真的,这个可以说是。
贪生怕死是所有动物的本能,是人的自然天性。正因为人类具有这种自然天性,在人的精神和感情世界里,才会派生出来关于同情与善良还有爱,这些内容会使我们生存的世界生机盎然,充满幸福的感觉。倘若我们国家的人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他妈的敢强拆别人家房子吗?
记得那年美军出兵伊拉克的时候,我的一位在美国的朋友写了一篇文章,说他的美国邻居家里的小儿子在军中服役,征战沙漠风暴。他说,没有想到自己的心肠这么软,整天的都是在担心害怕在公布的战死的士兵名单里出现那个孩子的名字。他的这段话,让我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