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宫门口击鼓鸣冤的罗森堡之子: 美国版聂树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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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对原审被告人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再审案公开宣判,宣告撤销原审判决,改判聂树斌无罪。至此,这场共和国历史上罕见的历时22年之久的特大冤案终于得到平凡昭雪。听到这个消息,聂树斌的父亲,母亲和姐姐抱头哭作一团,仰天长啸“我儿子你终于可以瞑目了!”

聂树斌的亲人抱头痛哭

巧合的是,就在同一天,大洋彼岸的美国首都华盛顿白宫的门口,站着白发苍苍的兄弟两人,冒着12月的寒风请白宫门卫把一份请愿书转呈奥巴马总统,要求政府给他俩63年前被冤杀的母亲罗森堡夫人(Ethel Rosenberg)恢复名誉,平反昭雪。门卫拒绝了他们的要求。这两位老人,哥哥叫Robert,弟弟叫Michael,仿佛并不意外,他们拿出一张大幅照片举在胸前,开始请媒体拍照并回答记者提问。这张照片上是两个男孩隔着铁栏杆向白宫内张望的背影,拍摄于1953年。原来早在半个多世纪以前母亲被执行死刑的前夜,罗森堡兄弟俩就站在和今天同样的地点,尝试了向当时的艾森豪威尔总统请愿赦免亲人的性命。请愿不成,父亲和母亲同时上了电椅。罗森堡兄弟一夜之间父母双亡成了孤儿。更加令人感叹的是,在父母都是死刑犯的沉重阴影之下,居然没有亲戚愿意收养他们。幸运的是,有一位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左派作家收留了他们,给了兄弟俩一个正常温暖的家,为了报答,兄弟俩也改从了恩人的姓:Meeropol。

老年罗森堡兄弟在白宫门口鸣冤

和今天比起来,黑白老照片上白宫门前一样的芳草萋萋,仿佛60年光阴荏苒并没有留下印记,只是当年两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已经成了今天谢顶的白胡子老爷爷;他们最开始的状子递给了艾森豪威尔,到今天又向奥巴马总统请命,这中间美国人民已经经历了11茬总统。这个案子从当年万众瞩目谈虎色变的国际大案,变成今天鲜为人知的陈芝麻烂谷子,兄弟两人为了父母亲的“冤情”忙活了一辈子,但是他们的愿望却离现实好像越来越遥远了。

63年前的小兄弟俩

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这个案件的基本背景。罗森堡兄弟的父亲名叫Julius Rosenberg,是出生在美国的俄国犹太人,在二战期间为苏联效力,把美国包括原子弹在内的尖端武器的研发信息透露给苏联。他在1951年被捕之后,政府把苏联于1949神速制成原子弹归罪于他的泄密,甚至在死刑判决书中要罗森堡为在当时如火如荼的抗美援朝中丧生的美国士兵和平民百姓负责,因为苏联的核威慑已经让美国不敢对中国发动快刀斩乱麻的核打击,而是只能靠常规武器拼消耗战了。目前历史学者对此案的共识是罗森堡的确是苏联间谍,但是他的死刑判决未免量刑过重。因为罗森堡和苏联的联系都是在二战中进行的,当时两国还是盟国,共同对付纳粹德国,所以有罗森堡的同情者甚至认为罗森堡简直就是为了反法西斯事业而做了美国当时反共情绪的牺牲品。同样是苏联王牌间谍的“千面人”阿贝尔,在美国落网后也没有被判处死刑。他反而得到政府提供的良好辩护,最后被苏联用美国被俘飞行员交换回去,得以颐享天年。有人认为罗森堡受到的严厉惩罚和当年美国社会蔓延的反犹情绪密切相关。至于罗森堡的情报对苏联的原子弹研发起了多大作用呢?苏联解体后解密出来的内部资料虽然确认了罗森堡的间谍身份,但是对他的贡献却莫衷一是。比如克格勃为了吹嘘自己的情报贡献,当然要说罗森堡至关重要。而核技术部门为了彰显苏联国防独立自主的成就,就斩钉截铁地说罗森堡的情报一文不值,“你们杀错人了”。

虽然量刑可议,但毕竟是罪无可辩,所以这次罗森堡兄弟并没有为父亲提出申辩。但是他们的母亲罗森堡夫人(Ethel Rosenberg)为此案赔上了一命,却真是比窦娥还冤。因为她直接参与间谍活动的证据甚少,最多是对丈夫的秘密活动有所察觉但是知情不举而已,在美国这样一个对死刑特别慎重,对被告合法权利特别重视,对妇女儿童的需要特别保护的国家,一个拉扯着两个幼童的妇女在证据不足的情况被判处死刑并快速执行,实在是令我们今天的人无法想像的。君不见现在那么多证据确凿罪行累累的死刑犯都是年复一年不停上诉,在大牢里一呆就是几十年,靠纳税人的钱好吃好喝地过日子。

要想理解罗森堡案的诡异之处,就不能脱离50年代的时代背景。当时冷战的铁幕已经拉开,苏联核力量具有毁灭美国的实力,美国又在朝鲜半岛吃了志愿军的苦头,美国整个社会笼罩在对共产主义心惊胆战的恐怖氛围之中。这时候钓到苏联间谍罗森堡这条大鱼,美国情报机关如获至宝,但是罗森堡坚贞不屈,决不吐露同伙的半个名字。这可如何是好,于是他们把突破口选在了罗森堡夫人身上,虽然她涉案不深,但是如果对她同样以叛国罪起诉并威胁处以极刑,也许就会对她老公这个主谋形成巨大心理压力,成为整个情报网的突破口,毕竟谁能不顾念自己的老婆孩子呢!可是一旦政治和国家安全的考量介入了司法,司法公正的末日也就不远了。再有,罗森堡案件的检察官后来成了麦卡锡参议员的首席律师,在麦卡锡主义下的政治迫害运动中大显身手,那么罗森堡夫妇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要想构陷罗森堡夫人,第一步就是制造天衣无缝的人证和口供。供出罗森堡夫妇的恰恰是罗森堡夫人的弟弟,也是他的情报下线。在检查官的诱导下,小舅子在庭审当场抛出了一个扣人心弦的场景:他把美国核机密交给罗森堡,罗森堡再转交给自己的老婆,最后罗森堡夫人在打字机上打出了秘送苏联的文稿,这个女人一下一下按下打字机的键盘,就象射象祖国母亲的一颗颗子弹。在检察官和证人这样的煽情指控下,罗森堡夫妇的间谍叛国罪双双成立,而出卖者就得到了宽大处理。但是让检方失望的是,在这样的威胁之下,罗森堡夫人从未服软,更不要提出卖自己的丈夫。为了杀一儆百地惩罚这种死不认罪的态度,法庭把罗森堡双双判处死刑,而夫妻俩把他们的尊严和缄默保持到了最后的时刻。

走向死刑的罗森堡夫妇

罗森堡夫妇是美国建国250年历史上唯一因为叛国罪而被处死的美国平民。在左倾自由主义泛滥的60-70年代,为他俩翻案平反的呼声不小。到了90年代苏联解体,苏联克格勃内部文件曝光坐实了罗森堡的间谍身份,又让平反运动失去了正当性。但是最近的转机终于出现在两年前,用自己的证词把亲姐姐送上电椅的弟弟于2014在92岁的高龄上去世。在过去50年里,法庭根据他的意愿封存了他在大陪审团针对姐姐的证词。人死灯灭,文件也自动解密。而专家在这份证词中根本就没有找到后来那个让庭审气氛达到高潮的“密室打字机”场面,相反,罗森堡夫人的弟弟反复强调的是自己并没有向姐姐提及机密情报的事情。这是第一个证人证词前后矛盾,检方有诱供嫌疑的证据。就是基于这个新证据,罗森堡兄弟决定50年后再次在白宫门口请愿,为母亲恢复名誉。他们自知希望渺茫,因为苏联分崩离析,父亲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已成绝响,民众对此案的态度早已冷漠。但是兄弟俩依然认为奥巴马总统总还值得一试,因为把父母送上电椅的政府律师团中有一位名叫Roy Cohn,后来成了川普最信任的法律顾问。那么这份请愿书如果明年送到了川普总统的手里,结局会如何,就不难想像了。

罗森堡案件是麦卡锡主义在50年代肆意横行的开始,之后一大批政界科技人士由于国籍种族和政治倾向而遭到无端怀疑和迫害,其中就包括中国导弹之父钱学森。直到90年代的李文和蒙冤入狱案,都是这种思潮的遗毒。罗森堡夫人的遇害,是冷战初期美国社会面对共产主义的威胁过度紧张滥施严刑峻法的案例。前天是日本偷袭珍珠港事件的75周年纪念,美国政府对那场大袭击的应对手段之一就是把本土境内包括美国公民在内的十几万日裔美国人关进了集中营。前事不忘,后世之师,一个国家和政府,不管有多么强的法治和民权的传统,在强敌压境草木皆兵的情况下,法治和民权往往会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为了引出这个话题,我给这篇文章起一个有些语出惊人的题目,把罗森堡夫人比成了美国聂树斌。这两个案件也确实有一点相似之出,比如检方明明知道证据不足却急于定罪,为了达到目的而对证人进行诱供串供。但是美国毕竟不是中国,整个案件审理公开,程序严谨,历史学家自由研究,各种观点平等交流。判处罗森堡夫人死刑虽然证据不足量刑过重,但她在丈夫的间谍活动中到底是一个只知教夫相子的贤妻良母,还是有着余则成翠萍式红色间谍的坚定信仰,只有天知道。

罗森堡夫人不是美国聂树斌。但是她却让我想起了几年前身世才得以启底的中共地下党员朱谌之烈士的故事。在1949年全国解放前夕,她本来可以和丈夫儿子团聚,再不用过命悬一线的日子。但是在金门战役失利后,朱谌之被组织派往台湾执行潜伏工作,顺利完成任务之际却因为叛徒出卖,暴露被捕,在台湾被执行枪决,她留在大陆的幼子幼女就永远失去了母亲。50年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朱谌之的亲人看到了台湾旧报纸上母亲受审的照片,顺藤摸瓜,居然找到了烈士流落在台湾的遗骸。烈士英名魂归故里,英雄骨肉手捧骨灰,热泪长流,50年的漫长岁月被战争和对峙磨出了血泪,在这期间孩子失去了母亲,少年头变成苍苍白发,鲜活肉体变成了冰冷的骸骨。我看到朱谌之和幼子的合影,又看到一对小男孩和两个老爷爷时隔50年在白宫的两次请愿,意识形态之争带来的人间悲剧,在大洋两岸上演,何其相似,又怎能不让人感叹岁月的沧桑,命运的无奈?

朱谌之和她的幼子

朱谌之被判处死刑,从容赴死

烈士终于埋骨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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