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陇 ‖ 为反对“个人崇拜”而被枪杀的女青年丁祖晓、李启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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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sishuzhai1966
（图片来自“张家界新闻网”中对丁祖晓的介绍）
文革前期，在声势浩大的造神运动中，一个围绕“三忠于、四无限”为主题、以“天天读”、“早请示、晚汇报”、“像章热”、“忠字舞”等形式为主要特征的向毛泽东“献忠心”的活动，狂起于大江南北，遍及全国城乡，一时间全国人民似乎只为一个人活着，这个人每说一句话都是“最高指示”，这个人大手一挥指向哪里革命人民就奔向哪里、打向哪里。这种现代迷信的狂潮和宗教式的狂热，已经严重影响了每个中国人的日常生活。
我相信，当时不是每个人对“献忠心”都这么热衷，也不是每个人都认为这种宗教般的仪式化活动都能够体现对某人的忠心和忠诚，至少生活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大庸县的女青年丁祖晓就不这样认为。
丁祖晓，1946年出生，1965年高中毕业后回到家乡成为了一名回乡知识青年，在文革中她目睹了这场酷似中世纪的宗教狂潮，她勇敢地站出来反对这种形式的个人崇拜，她于1969年3月17日写信给自治州州委的机关报《团结报》，提出自己对这场“献忠心”的活动的意见，并要求报纸公开答复。4月份，丁祖晓见报社未曾有公开回复，于是在她姐姐丁祖霞的帮助下又将意见写成传单散发到城里。这封信和这些传单的主要内容如下（摘自《春风化雨集》下册）：
首先，我要问这五个第一（笔者注：当时有些地方把“早请示”、“晚汇报”等五项宗教式程序称为“五个第一”），是不是毛主席要做到？还是哪一级干部为了献媚而做的？我看这对毛主席没有什么好处，不但浪费工，而且是一种毫无作用的，多余的，甚至是苦人的一种形式。比如每天如果喊七亿或十四亿声毛主席万寿无疆，毛主席不但没听见，而且不会真的活不到一万岁。
我认为做这五个第一，不但是无益的形式，而且是有害的歪曲。这恰如封建社会里的上朝，把毛主席当封建帝王，天天朝拜。毛主席是我们的伟大领袖，他代表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特别是我们贫下中农的第一办事人，当然是我们中的一员。既伟大又平凡。他是灭亡了的封建社会里的最大统治者——皇帝可以比拟的吗？
特别是现在，连吃饭的时候也要做五个第一，把饭菜盛齐摆上，做了五个第一再吃，这又好笑又好气。毛主席还没有死，就把他当死神来敬奉，这太不应该了。
还有那些像章、画像、石膏像等，什么地方都有，这未免太庸俗了，把毛主席当成各种装饰品，这不是对毛主席的侮辱吗？
门前忠字旗，像章多于人，菩萨石膏像，“毛著”罗一层。这就是当前中国政治空气浓厚的标志。
实在，“忠”在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里太时行了，在经济上、政治上处于首要地位。它大于一切，贵于一切，先于一切，高于一切。
诚然，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真理的忠，是宝贵的，高尚的，应该崇敬、歌颂，更应该提倡。
从现象上看，这“忠”字是地道的个人崇拜。在人民群众中是非搞不可、不搞不行的“法律”，并非民心、民意。
一切正直的革命人们，清醒头脑，不要受骗，不要甘于做奴隶。起来造“忠”字的反，革“忠”字的命。
不得不佩服丁祖晓的勇气，敢于造“忠”字的反，革“忠”字的命，这在当时的环境之下她的言行有着“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概，同时也把自己陷入了一种危险的境地之中。果不其然，1969年7月5日，丁祖晓被捕，不久之后她的姐姐丁祖霞也被抓。在丁祖晓被关押的十个月的时间里，她经历了二百四十多场审讯，但她从来都不承认自己说错了，也从来未曾认罪过。
更让人敬佩的是在丁祖晓被抓之后，她的同学，也是回乡知识女青年李启顺为声援丁祖晓，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克服重重困难，自己起草，自己刻钢板，自己油印了二十多份《告革命人民书》，为丁祖晓鸣冤，并称丁祖晓是“当之无愧的革命先锋”。1969年9月27日，这份《告革命人民书》由她妹妹李启才趁着夜黑散发到街道，姐妹俩还将这份传单直接寄给《红旗》杂志社。
与丁祖晓姊妹俩一样，不久李启顺姊妹俩也被抓，当时的湘西自治州将这两对姊妹以及与她们有过来往的几位年青人一起定性为“以丁祖晓、李启顺为首的反革命集团”，因案情重大，此案件被命名为“特一号”案件。
1970年“一打三反”运动兴起，重点打击现行反革命分子，1970年5月5日，丁祖晓、李启顺被判处死刑，丁祖霞被判二十年徒刑，李启才被判十年徒刑。1970年5月8日，在大庸县鹭鸶湾河滩，丁祖晓被枪毙，死时二十四岁，同日，李启顺在吉首被枪毙，死时二十三岁。百度百科上有丁祖晓被处死时的描述：
当对她的宣判读完之后，她猛地从看押她的武装人员手中挣脱，冲到话筒跟前。当她惯怒的胸中刚迸发出了“真理”两个字，就被强行按倒。她的头被埋进一堆生石灰。她紧咬着的牙关被刺刀撬开，一团棉纱塞进嘴里。当她再次挺立起来的时候，人们只见她粘满石灰的脸上，从眼睛里流出两行鲜血。在刑场上她拒绝下跪。她两次被强行按下，又随即挺身而起。第一声枪响过后，她突然一个转身，瞪大了的眼睛怒视着对准她胸膛的枪口。从这枪口射出的第二发子弹，穿过了她的胸脯，她仰天倒下了。
（百度上的这段叙述的来源不详，暂记于此作为参考。）
1980年，中共大庸县委为丁祖晓、李启顺等人平反昭雪。
丁祖晓、李启顺为反对个人崇拜而牺牲了生命，丁祖晓在死刑前最后一次审讯中所作的最后申诉告诉了我们什么才是“忠”：我始终认为忠应该忠于人民，忠于祖国，忠于真理。不应该忠于哪个人。现在提倡的“忠”字，是搞个人崇拜，是搞奴隶主义。
丁祖晓、李启顺的血是否能浇醒现在还热衷于膜拜“伟大领袖”的人？
本文主要参考资料为《春风化雨集》下册（P138-146）田大业、吴兆麟的《壮哉，巾帼英雄》一文。
附：一日生活毛泽东思想化
让丁祖晓对个人崇拜感到厌恶并挺身反对的是当时各种“献媚”的表演，以下是一份文革时期《一日生活毛泽东思想化》的内容，从这份内容中就可以感到当时个人崇拜已经到了一个什么极致的程度，现附在后面，请参考：
一日生活毛泽东思想化
经我班全体学员研究实践落实到一日生活毛泽东思想化，具体做法如下：
（一）每天坚持做到四“第一”
第一句话：毛主席万岁！（起床后）
第一件事：向毛主席祝愿。
第一支歌：唱《东方红》。
第一堂课：读毛主席的书。
（二）向毛主席请示：
1、向伟大领袖毛主席敬礼。
2、齐声高唱《东方红》。
3、共同敬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敬祝我们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4、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宣誓：（誓词：我们要一辈子读您的书，听您的话，照您的指示办事。誓死保卫您，誓死保卫您的伟大思想，誓死保卫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誓做一个忠于党，忠于您老人家，忠于人民的红色战士。）
5、学习最高指示。
（三）天天读：每天八——九点天天读，主要读老五篇，以个人阅读为主，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学用结合，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
（四）三前（上班、开会、吃饭）做到三不忘：即不忘向毛主席祝愿，不忘学习最高指示，不忘唱《东方红》或者其他革命歌曲（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大海航行靠舵手等等）。
（五）时时、处处、事事用毛泽东思想挂帅，做到四个不离：即手不离毛主席的书，口不离毛主席的话，心不离毛主席的指示，行动不离毛主席的教导。
1、小组学习讨论时，个人要选用有针对性语录来指导自己的思想，用毛主席的话来说明问题，活学活用。
2、同志互相谈心，互相帮助，互赠语录。
3、打电话第一句话要说：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或读最高指示。
（六）集体队列生活革命化：
口令：
集合：召之即来！
立正：毛主席万岁！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向右看齐：打到刘、邓、陶！
向前看：胸怀祖国，放眼世界。
向右转：“要斗私批修”。
向左看：向林副主席学习。
起步走：紧跟毛主席，永远干革命。
稍息：提高警惕。
解散：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行进间：口号：
1、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万岁！万岁！万岁！万岁！
2、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可重复）
3、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七）向毛主席汇报（下班前）
1、向毛主席敬礼。
2、向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祝愿。
3、学习最高指示。
4、个人汇报（一天的思想革命化的经验、教训、体会）。
5、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杭州发电设备厂革命造反联合总司令部政宣组翻印
1968年5月19日
【后记】去年的今日，笔者在公众号上推送了一篇《孙陇：“毛”无处不在的时代》（点击文章名查看），最后笔者写到：就群体而言，或许纪念一个人并不是真的为了纪念他，而是为了纪念自己因他而存在的那些特殊的经历。曾经经历过“毛”无处不在时代的人，他们清楚，“毛”是那个时代唯一的象征，他们的经历已经深深烙上了“毛”的烙印，为了肯定自己的过去，他们只有纪念他，继续来歌功颂德他，以期望后代人还能牢记他和他们。当然，年复一年的歌功颂德让一些人只记住了“伟大”这个词，却忘了镇反的血腥、右派分子的屈辱、大饥荒的惨象和文革的浩劫。
今年，笔者在重复这句话的同时，还要说在曾经的“毛”无处不在的时代，并不缺乏勇者，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住了这个民族尊严的底线，他们至少让我们在经历了大浩劫后，稍有欣慰地看到，并不是所有人都成为了奴隶。今日重新推送的有关丁祖晓就是勇士中的一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