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心愿

 

他们是一些特殊的移民,他们都来自中国的弃婴,他们都是女性,他们都有同样的幸运与不幸。从幸运到不幸只用了一个晚上,从不幸到幸运也只用了一个晚上。假如就这样静悄悄地活着,也许他们永远不会去追寻自己的过去,只顾吃汉堡说洋文。可偏偏养父母要带他们去寻根,去寻找他们的亲生父母亲。那是一种怎样的根啊?是亲情还是仇恨?

根没找着,却找到了当年留下的那道伤痕。

 

不知那一天属于哪一个季节,

是春?是夏?是秋?是冬?

是冬,一定不会有太暴的雪;

是夏,一定不会有太烈的日;

是春,一定不会有太大的雨;

是秋,一定不会有太狂的风。

而且,那一定是在熹微的早晨---

光,不能太亮;

黑,不能太浓。

此刻---

大地成了我的摇篮,

母亲成了我的梦。

 

那是一个怎样的夜啊?

屋内的空气一定很沉闷,

屋外的夜色一定很悲怆。

 

或许,

奶奶在为我擦身,

母亲在为我梳妆。

或许,

父亲在为我做着信物,

外婆在为我换着新衣裳。

或许,

仁慈的母亲啊,

还给了我最后一顿奶香。

 

那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

一位刚出生的女婴,

就有幸做了一回新娘----

没有任何使命,

只为路人欣赏。

 

那一定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夜。

向一个睡着了的女婴告别,

就如同给一位亲人送葬,

忍着泪,带着伤。

再见了,亲人!

这是我最后一次面对着你们呼唤!

过了今晚,互不牵挂,生死两茫茫!

 

听听!路人的脚步声!

近了,又远了;

来了,又去了。

一波又一波,

一阵又一阵。

中国农民的脚步历来就这样匆忙,

没有人在我身边留停。

 

我醒了,我哭了,

一声高过一声,

慢慢地,一声低过一声。

最后只剩下沙哑和痛苦的呻吟……

 

终于,

有人停下了脚步,

有人喂给我水喝,

有人还让我碰了碰无水的奶头。

此时我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

所有的路人都是我的父亲母亲!

 

终于,

有人将我轻轻抱起,

离开了见证我被弃的那小片土泥。

 

从这里发出的哭声,

都是高音;

从这里发出的笑声,

都是低音。

哭得自然,笑得深沉。

 

每个弃婴都是一根琴弦。

这样脆弱的琴弦,

怎能奏出世界最强音?

 

我们慢慢长大,慢慢成人,

同生死却无法共命运。

上帝偶尔向孩子们发行生命的彩票,

只有中彩的孩子才能真正绝处逢生。

 

漫长的等待----

从早上到天黑,

从天黑到天明。

那一双双眼睛,

就像夜里不灭的街灯。

 

我有幸中了这样一张生命的彩票,

于是带着它走出了生活多年的庭院。

飞机则带着我,

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从此,弧线连接着大洋的两边:

一边寄存着悲伤,

一边积蓄着思念。

我在思念这边长高,

心却在悲伤那边流连。

 

从孩童到少女,

梦中落泪十几年。

只有在梦中,

我才能看见那个小小的庭院,

还有伙伴们的脸。

只有在梦中,

我才能给父母亲画像,

结果画出的都是自己变老的容颜。

 

终有一日我也会成落叶,

但不知根在何处?

即便落下了,

也只能在半空中不停地盘旋。

经过无数风吹雨打之后,

成了粉末,成了云烟。

 

我的父亲母亲啊!

自我被抛弃的那刻起,

我们就注定无缘再见!

即便是灵魂,

您们的在地,我的在天。

我的归上帝,您们的归神仙。

作为女儿,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

当您们归西之时,

请托梦与我,

让我为您们烧一把纸钱。

纸钱化为灰烬后,

就算了却了所有的恩恩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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