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第一天

 五月第一个星期一,清晨。阴沉沉的天,拧出了细细的水,洒在脸上,格外的冰凉。五年级的儿子昨天上床有些耽误,早起的怒气无处发泄,手扶着楼梯,踢踢踏踏地踱下来。先生从国内回来,时差断断续续总也不去,像细细的刀口,冷不丁进了水,心烦意乱。即便如此,也早早地起了,下楼给一家子准备了早餐,照例是牛奶,麦片,茶叶蛋,头天晚上备好的蛋。脑袋里圈了几只蜜蜂,嗡嗡地横冲直撞,又急忙用冷水拭了脸,微摊着双手,忖度着何时唤醒一家子人。

 上楼时,正望见儿子醉汉一样地下来,先生起了恶作剧的心,凉凉的手探了过去,一把揩在他脸上。儿子一个机灵,凉气渗进四肢百骸,勾出了一早的厌烦郁塞。他理智全无,尖尖的哭腔里揉着些恶意的情绪:STOP!先生不听,儿子尖着喉咙,像受撞击的风箱里挤出的声音:STOP! 先生登时沉了脸,拿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儿子,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生出的孽种,儿子理直气壮地下了楼。作为大家长,先生无论如何要占上风,直接宣告了不满:儿子这个周末两小时的游戏暂缓,再议!

 儿子顿觉人生无望,眼泪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懑,他直着嗓子,呜咽里伴着长而粗的抽气声,务必勾起我些微内疚之心。女儿最知趣,几步挪到饭桌前,各个人脸上扫视一遍,垂头专心吃早饭。儿子胃口全无,为抗议妈妈的不作为,以不吃早饭作为惩罚。讲道理似乎也无济于事,他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我细细想一下,早起下楼,先生拿润了凉水的手搓磨我的脸,确实让人非常恼火。

 先生终于下楼,他是个几乎没什么情绪的人,是是非非,喜形于色对他来说是扼杀生命,既无聊也无趣,但今天却有些不依不饶。你发火气恼确实有理由,但也应该给老爹应有的的尊重,爸爸总要叫一声吧,没名没姓STOP,你喊谁呢?说到这个,老二更可恶,动辄喂喂喂,你喊谁呢,眼里还有爹有娘么?

 战火终于转移到六岁的闺女头上,儿子松了口气,缩在角落里,桌旁探出个毛毛的脑袋,望望我,又望望哥哥,眼里的泪落到牛奶杯里,不敢回嘴,只拿着杯子罩在脸上,咕咚咚地喝牛奶。过会儿,终于忍不住,拨过头对着我,嘴唇翕动着诉苦:有时候会忘,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是我故意的?你喂喂喂,还是爹妈的错了?

 先生陷到被儿女遗弃的悲愤情绪里,似乎只有更大的打击才能让他跳脱。闺女儿子被骂得满肚子翻江倒海,冷风翻上来,贴了封条的嘴巴捂拢不住,发出咝咝的抗议的气息。我不得不大声提醒先生,再这么耽误,错过上班的火车,可了不得了。先生跳出是非的小圈子,急急地去发动车,这边两个不肖子孙,披挂整齐,也忙忙地跳上车。路上先生见缝插针地训了几句,捎带着恶贬了我几下,取得了精神上的巨大胜利,终于心满意足地熄了战火。

 下了火车,随着人流走出站台,前面有个人趔趄着,瘦高的身材,微侧着身子,直直地走,仿佛一根移动的棍子,被风从后面轻轻地推。近前一看,灰黄的发,四散开来,弥漫着银丝,一张愁苦的脸,下嘴唇向前突着,兜着千山万水的悲苦和不满,玳瑁棕框大眼镜里含着另一个世界,无人能懂,也无人关心。这是个冷漠的早晨。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一,阴沉的天,拧出细细的水,格外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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