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导弹威胁
身居西北角楼上层的三位仅存的班克打手及班克本人自以为得计。他们以为阻断了追击者的来路,又再次掌控了三个头目,还让自己与天台近在咫尺,所以变得胸有成竹——事后我们得知,他们接到了X的指示:即将有人来接他们,要他们务必坚守。但是当他们发现三头目不见了时,几个人乱作一团。从监视器可以看到这一幕。我建议立即拘捕他们。
“再等一等,继续当诱饵。”朱迪斯说。“丢失了三个头目这件事,班克他们肯定不敢报告。所以X先生不会知道。X的招数还没有使完,如果现在就抓捕这几个人,会断了他的念头,要狗急跳墙的。”
“不错,X还有最后一搏,应当是他的撒手锏,是凶险的一步。”戈地警告说。“我们要抓紧了,时间有限。”
‘凶险的一步’?是什么样的‘凶险’?我完全没有概念。从戈地咀里说出‘凶险’,应当是很严重的问题,他从没以这种口气讲过话。 我还感觉到戈地有焦急,只是隐忍着没有明说。‘时间有限’意思又是什么,我不明白。亨特好象理解。
亨特不动声色地观察戈地——这是近来亨特与戈地、安妮、朱迪斯三人相处时愈来愈常有的神态。他们之间言语沟通不多,几乎不曾有过长时间交谈,但心照不宣的默契却非常之多,而且深之又深,是任何一个旁观者都无法猜透的谜——当然不包括我,我不是旁观者而是真正的参与者。我既观察到了这个情境,也悟出了其中的奥秘。
亨特凭自己心理学家的智慧揣度戈地等三个人的意图,已经到了几乎不出差错的程度。而这三个人的行动坐卧毫不拘谨,又明智地保持在亨特堡主人默许的范围之内。无语交流达到这种高水平 ,真是令人感叹。
至于为什么要维持这样一种不亲不疏的局面,自然有它的原因。应当是‘观念相同而信仰有别’使然。亨特同样疾恶如仇,但还无意与法外执法为伍。这一点我已经看得很清楚。可是遇到象亨特堡之战这样的大事他自然而然地站到这一边,毫无悬念。对于由此可能产生的法律问题,亨特抱有诡辩式自我安慰心态,有应对法庭辩论的心理准备。而戈地、朱迪斯、安妮在敏感问题上保持缄默,也正是为了不给亨特堡人造成更多的法律烦扰。如此这般就形成了无声交流的默契基础。
事实上亨特与戈地三人之间还有更深层次的默契,也有同样程度的分歧。这段长时间以来密切合作相处,现在分歧终于无可避免地在这里首次暴露,它是因高级警督罗伯逊引起的。
罗伯逊来电找亨特,安妮代接电话,按亨特的示意,安妮回答说亨特不在。警督发了脾气,以不容辩驳的口吻说,如果亨特不接电话,他就要带人前往。安妮坚持说找不到亨特。警督挂断了电话。
形势很明显,罗伯逊要带领警察进入亨特堡。但是亨特和罗伯逊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关系——罗伯逊要带警察前来执行公干,他事先打电话,正是这种关系的表现。而亨特信任罗伯逊如同一位兄长,不接电话也是为了避免目前形势下的尴尬。现在面临一个实际问题——罗伯逊一定是来拘捕班克一伙的,因为盖伊已经回到警局,肯定报告了亨特堡里发生的事。现在还不能把班克交给警方,亨特要继续用他来诱出X。而戈地三人当然也不能让三个头目落到警察手里。
“罗伯逊是一位好警察,我们一定要避开他吗?”亨特讲了这么一句话,但语气并不坚定。
“我相信他是好警察,但我们不能依靠他解决大鳄匪首的问题。”戈地态度坚决。
“为什么?”亨特明知故问,好象在装傻。
“因为我们和他们对如何处置这一类罪犯有重大分歧。”戈地耐心地解释。
显然,戈地知道亨特此时的心理状态——亨特教授暂时失去了教授的思维条理,讲话言不由衷。面临特殊抉择的最后时刻,亨特的思维陷入了些许的紊乱——他的‘守法’意识瞬间膨胀,让他在‘雷池’边嘎然止步。
朱迪斯走到亨特面前,低声地但是很清晰地讲了这么一段话:
“‘追求正义是人的天性,什么都改变不了。从理论上讲,在美国这样的国家这种追求本来是可以维护的。但是现实中我们却不指望这种奇迹出现。自由是世人的权力。容忍自由的度是衡量社会正义的标尺。这个度被称作法律。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的法律能完全准确地体现这个‘度’——它永远被裹挟在政治旋涡中,随波逐流。法律在人类社会中不可或缺,但它也常常呈现其虚伪的一面。如果我们对这一点没有清醒的认识,那就等同于在纵容那些灭绝人性的犯罪。’。亨特先生,在你面前我不想班门弄斧。上面这段话不是我说的,它是你的爷爷亨特老人在一次美国国会听证会上的发言。那个听证会是关于如何对待滞留在美国的他国反人类罪高级别罪犯的专题辩论。”
这段话着实令我吃惊,朱迪斯把这段演讲完整地背诵出来——现在亨特老人居然也参与了进来——而且成了朱迪斯等人法外执法的理论根据。
从相遇相识到相知这几个月里,亨特对戈地、朱迪斯、安妮的了解已经透彻。他心底里对他们有深深的敬重。更重要的是,对那些大鳄帮匪徒,他与他们有同样的切齿憎恨。还可以说,对应当如何处治这些罪大恶极的匪徒,他们之间也有某种共视。 但是亨特不会想到,自己的爷爷曾经讲过这样一番话——明显地挑战美国现行法律的激烈言辞。他身体里存在着一根基因链——‘守法’,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它与一切‘离经叛道’的考量相抗衡。但是这段话打破了这种均衡。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亨特吐出了两个字。“好吧。”
我发现戈地如释重负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得到了亨特的首肯。然而,怎样接待罗伯逊成了难题。不能使用‘嘻哈之旅’,现在不是以黑色幽默解决问题的时候,而且对罗伯逊应当以友人相待。这个火候很难拿捏。亨特动手搜索,找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程序编排,被称作‘萨赫拉察达’。我知道这是《一千零一夜》的主人公,一个富传奇色彩的女子。亨特解释,这个接待意在融通,内涵丰富,充满艺术情趣,来人可以随心所欲地畅行,不受任何限制,但隐含着一种阻滞功能。
“怠慢了,老兄。”这话是亨特隔空对罗伯逊说的,是感慨之语,包含着无奈和歉然。
罗伯逊的旅程将不会有太多的幽默感,但是会有浓厚的艺术氛围和舒缓神经系统的安谧和诱导。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细读了关于这个编程的说明。这个说明应当是亨特老人的手笔。 还是那种风格——没有直白的讲述,只有哲言式的启示。
‘款待一位朋友吧。他有良好的品德和固执的信念。他足够善良不加害于人,但不疏于职守。他有善良和诚挚,却缺少对人性复杂的深刻理解。他有对暴虐的憎恨,却没有突破陈规的勇敢。让他在人类的艺术瑰宝中接受洗涤吧,虽然我们不期待效果。’
这当然是最适合接待高级警督罗伯逊的设置,很理想也很实际,起码可以起到延宕时间的作用 ,而不会有反效果。接待罗伯逊不能象对盖伊那样,没有一个活人出面。谁出任接待使者呢?没有比安妮更合适的人选了——美丽端庄的女性,有相当艺术修养的专家,还有机敏应对的本领。从安妮的脸上可以看出来,她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她想到可以在亨特老人安排的深度艺术之旅中徜徉,就漾起了一阵从心底里涌现的兴奋。
安妮——这样一个如此热爱生活崇敬艺术的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那条充满荆棘的路,至今我尚在迷蒙中寻求答案。
现在安妮可以回归到她的专业角色上,这件事让我欣慰之极。想象安妮留连在大走廊雕塑群中的倩影,让我恍然有隔世的感觉——那是安妮最初留给我的美好印象,好象已经久远。人世的沧桑就是如此奇妙,短短不到一年时间竟能让你变得老气横秋,居然产生了怀古的印象。
安妮奉命去迎接罗伯逊。
亨特堡人都聚集到第二监控室上面的观景厅。这里最大的特点是视野辽阔,可以360度环视。到这里来聚集是朱迪斯的主意,他一再强调要找一间可以远观四面风景的屋子。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为什么现在突然有了欣赏风景的闲情逸致。可是戈地明白,他还协助朱迪斯往这间屋子里搬来了几只大箱子。
与此同时,X先生的最后通牒来了。通牒以古老方式出现,是一封书信。信是写给亨特的,信文洋洋洒洒写了两大篇。亨特边看边喝咖啡,随后用手指把它从桌面弹进了纸篓。
X 的一番劝诱看来枉费心机了。可以猜测,信中除去利诱便是威胁,不会有什么新东西。其利诱之利可能是天文数字,应当足以让人动心。但是在亨特这里仅仅是两页废纸上的一行毫无意义的大写数字而已。
电话铃响了,铃声显得有些刺耳。我主动接电话,敏感地意识到这个电话非同寻常。果然,打开通话键出现的声音是经过变声的人声,一种沙哑低沉的假嗓音。
“HI,亨特。”
毫无疑问这是X。朱迪斯一把抓过去电话,擅自做主与X通话。他没有和亨特商量,没有同任何人哪怕交流一下眼神,张口便说:
“讲吧,你个狗娘养的。”
“请亨特听电话。”对方没有恼怒,好象还彬彬有礼。
朱迪斯爆出了一串脏话,要比上面那句难听得多。最后加上这么一句:
“有什么屁快放!”
沉默了一阵,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转告亨特,按我说的去做。只给他十分钟时间。否则亨特堡将夷为平地。”
朱迪斯用手势制止任何人发声,尤其做出了安抚亨特的动作——缓缓地摆动手掌象是在抚摩。
“你这个混蛋,看来我只好接受你的条件了。我是朱迪斯,现在这里由我做主。虽然我饶不了你这个王八蛋,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说吧,想怎么着?”
又是一阵沉默。
“朱迪斯,听好,现在把三个大鳄的头目立即送上屋顶,你们的人全部退下,不准在屋顶露面,直到我接走这三个人为止。不准耍花招。一旦让我稍有不满,就立即叫你们葬身火海。”
朱迪斯关掉了电话。戈地拎起箱子里的一个长型背囊打开来,从里面取出象天文望远镜样的东西,安装在一个敦实的三脚架上。又把一个箱型仪器接通电源。戈地熟练地把这几样东西组装在一起,动作干净利落得让人称羡。这两个人真是有备而来。
朱迪斯和戈地开始向四周了望,他们的视线停留在东南方向。那里有一个黑点出现,渐渐变成了展翅的大鸟——直升机,而后显现出旋翼和黑色机身。机身下方携带的导弹明显地暴露着。
丧心病狂的X是以导弹相威胁!这应当就是戈地所说的‘凶险的撒手锏’。这可不是虚张声势,如果X认定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筹划真地要毁于一旦,他不会吝惜任何生命和价值,一定会孤注一掷。
眼前朱迪斯、戈地拼装起来的东西真的可以对付X的导弹吗?
转眼间武装直升飞机已经飞临曼哈顿边缘。我紧张又焦急,不明白朱迪斯、戈地能用这些仪器似的东西做出什么惊人举动。如果这是一种炮,让直升飞机进入曼哈顿上空再击毁它,会造成不可想象的惨烈场面——坠毁的直升机落在某个街区或建筑物上起火燃烧爆炸,造成许多无辜的死伤。这些后果朱迪斯、戈地不会不知道。
亨特端坐在安乐椅上一声不吭。他也有紧张的表现——手背上青筋暴露。脸上却只有冷冷的严肃。其他人也都处在安静又紧张的心情中。
朱迪斯监管机器上的仪表,在做某种调试。戈地转动那具圆茼状的东西,眼睛盯着一个小荧光屏。荧光屏上的直升机已经十分清晰,可以看到很多细节。我不明白他还在等什么。难道要它飞到头顶上才采取措施吗?
这里的窗子打开着。戈地锁定直升飞机,随它的走向移动手中的‘仪器’。古怪的事情随之发生了。我们注视着这个凶神般的大鸟,它盘旋了两周突然掉头往回飞。而且飞行的动作离奇古怪——上下颠动又摇摆,突然升得很高,忽而又降得很低。有时在原地旋转不停。象一只中了魔咒而发疯的鸟那样癫狂。我真是乐开了怀,所有在场的人都欢呼起来。不知道朱迪斯、戈地施了什么法术,让一架直升飞机跳起了疯人舞。几经挣扎之后,这架直升机摔摔撞撞地消逝在远方。它没有坠毁 但明显受了伤。
这是朱迪斯、戈地创造的奇迹——御敌却‘不战而屈之’。我知道亨特、朱迪斯、戈地都是‘孙子兵法’的崇拜者,这次战绩以这样的语言来形容十分贴切。
朱迪斯作了一番讲解。他们使用的是激光武器,是一具并不复杂的激光发生器。它可以在一定距离内,给金属板钻洞。用它给直升飞机的要害部位钻上几个洞,并不困难。那样可以使直升飞机坠毁。但是为了不伤害无辜生命,他们设计了个圈套——佯称屈从,让X以为他的导弹威慑奏效。当直升机临近时,戈地动手在它的旋转部位钻了几个小洞。戈地了解这种伤害的程度,掌握得恰到火候,让它不至于坠毁但是难以操控。机师就会紧急返航或迫降。X也会自认倒霉——在关键时刻出现机械故障,他怨不得任何人了。
朱迪斯导演的这黜戏,把亨特排除在外。朱迪斯用意良苦。他知道,要让亨特向X表示降服,哪怕是做戏,勉强做出屈从的表演,恐怕都会出漏洞。而且这也与亨特的性格不符,有可能被熟悉亨特的人找出破绽。所以朱迪斯代为上场,饰演一个满口脏话的痞子。亨特堡 里出现痞子代替亨特主事,当然很古怪。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X无法甄辩。
何况,一个满咀脏话的莽汉不会比亨特更难对付,尝试进攻未尝不可。但X和他的同伙哪里知道,朱迪斯、戈地对X将要使用的进攻方式早有预见——黔驴计穷的X可以选择的手段已经有限,那种孤注一掷的心态昭然若揭。
依据X的活动能量推测,他以直升飞机加导弹进行威慑的可能性最大。朱迪斯、戈地对此做了充分准备。他们不但置办了激光设备,做过操作训练。还为擒获来犯的飞行器,准备了一张网——戈地通过国际刑警组织通知美国有关方面,近日将有一架非法的武装直升飞机袭击南曼哈顿民宅。朱迪斯在启动激光的同时,已经电告官方这架直升飞机现在的准确方位。
武装直升飞机加导弹的进攻流产了,想必X会陷入极度懊恼中。但这条大鱼终究没有浮上水面,还得以隐匿在昏暗中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