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悔
昨晚无事，在网上找到《一代宗师》来看。还是王嘉卫的风格，不敢说不好，有点像看皇帝的新衣；说好又实在不能，所以就说点别的。
在宫若梅和叶问的最后一场戏里，宫二眼色迷茫，半对自己，半对身边人说：“想想， 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此言一出，我即刻泪流满面。这一整部戏，好处就在于此。
人生在世，谁能够人生无悔？假如宫二和叶问不是在那样一个情景里相遇，就如宫二自己所说的，她任着性子把戏学到底，成了角，叶问常常来捧，两个人台上台下都动了真情，到了不仅仅是喜欢为止的程度，那又当如何？依宫二的性格，定不能为叶问做小；叶问的妻子温良恭顺，要叶问离婚也是断然不能。最后，也只能各自转身。如此，留下的是悔，还是无悔呢？
前几日，和一个朋友聊起钱老先生的《围城》。城里的想出来，外面的想进去，岂不也是悔。方鸿渐后悔娶了孙柔嘉，嫌她庸俗势力。即便有一天他和唐晓芙再相逢，唐是否还有往昔的清纯，还是也被岁月涂染了市井的颜色？再说，以方鸿渐的能力和懦弱，除了擦肩而过，留下新一轮的悔，恐怕难有其他的结果。
小说里的人物如此，哪段历史里又没有悔字？
秦始皇恐怕要悔自己没能够多活些年，亲历六国统一后江山一姓，万民归顺的盛事繁华。可是如果他不早死，老来被叛军擒获，受尽折磨凌辱，难道就不悔了吗？最后项羽得胜，虞姬不死；后来虞姬人老色衰，楚霸王宠爱新人，说不定下场好不过杨贵妃，还不能落个《霸王别姬》的念想。
唐明皇肯定悔自己软弱无能，安禄山来袭，大军不发，所有过错让一个千柔百媚的唐贵妃来替罪，贵为一国之君竟然素手无策。可是如若唐贵妃活到七老八十，齿牙摇落鬓毛衰，是否还能够“三千宠爱在一身”，千古佳人的绝唱里是否还有她一个，也就难以料定了。
萧红要是不和端木蕻良好，而是和聂绀弩去了延安，结果会怎样？也许早因为别人嫉妒她的才华和美貌，被戴了“作风问题”的帽子而成为阶下囚。她的那半部红楼，总还得留给别人去写，怎么个写法亦未可知，这许就是命。
鲁迅，林徽音，如果活到了大跃进，文革，结果会怎样？尽管人们痛惜他们英年早逝，但是如此令人惋惜的结果或许是更好的安排，尽管许广平一辈子悔恨自己没能更好地照顾一代文化旗手。
帝王，名人如此，老百姓们更是无异。女人悔自己不够美艳动人，男人悔自己不够威武高大；乡下的悔自己不生在城里，城里的悔自己没长在空气更好的地方；有钱的悔自己身体不够好，没钱的悔自己不能锦衣玉食；目不识丁的悔自己当年没有好好读书，学业有成的悔自己埋头学习错过了青春年华。。。。。。思来想去，原来人生的悔竟然这么多，弄不好要远远地大于不悔，而且何去何从，真难取舍。看来，更多的时候，还是听天由命的好。
其实人生有悔亦无妨，悔了可以改，改了还可以再悔，不过多了几段故事罢了。悔得多了，人生就变成一首婉转悠扬，亦怨亦喜，高低有致的曲子。懂得的朋友聚在一起说起来，讲的人有滋有味，听的人兴趣盎然。当然，也不是悔得越多越好，那就成了巴赫的交响曲，太过愤怒铿锵，不是人人都能受用的。
总之人生有悔不算什么坏事，无需总用什么人生无悔的话来安慰自己，唬弄别人。做个有故事的人，挺好的。
宫二是我们东北人，我喜欢这个人，尽管她的性格和身世都有可悔之处。
不知道看戏的人们是否注意到宫二和马三决斗时的衣着，那件黑色镶狐毛领口，袖口和滚边的大衣，和我的那件一模一样。我的大衣是早几年前在维也纳买的，不知道他们的戏班子是否也在同一家店里采购的服装。这是题外的话了。
2015年03月13日 Apeldoorn 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