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克

阿洛克来自南亚、那个在喜马拉雅山脉南侧,和印度毗邻的国家。第一次和他吃饭时,他拿出电脑给我看照片,告诉我在他们国家,有一半的人长得和印度人差不多,还有一半的人长得像中国西藏人。果然他的照片上就有长得和西藏人一样的。而他长的就是一副印度人的样子,皮肤黑,个子不高,但是眼睛很大,睫毛忽闪忽闪的,好像眉目可以传情的样子。

阿洛克是在美国读完本科直接进了我们专业读master。第一学年时,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好像没见过他。第二学年,我们选的课有两门是一样的,所以认识了,有时候见面打个招呼,甚至偶尔会讨论一下学习的事情。那个学期还有一个月就期末考试的时候,有一天阿洛克在图书馆找到我,问以后可不可以和我一起看书复习。他支支吾吾地说:"你知道,我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学习......"。 我打断他,告诉他没问题。

那个时候,各科的各种quiz和小考不断,让人疲于奔命,感觉按下了葫芦又起了瓢。所以我们经常要在图书馆奋战到关门为止,有时候还会转战到机房,因为那里24小时开门。阿洛克住在学校的公寓里,他不开车;我住在十几英里远的在外面租的公寓里。后来我们商量每天学习结束后,他陪我走到学校停车场,然后我开车送他回公寓。

这样过了一个月以后,我们期末考试顺利过关。我们都没有挂科。然后就寒假了,大家做鸟兽散。阿洛克有个女朋友,在欧洲。可能是有一次来美国过期停留,以后就再也没法入境了,然后他们每次见面都在其他地方。我记得他们那个寒假去了墨西哥。开学后,阿洛克给我看和女朋友在一起旅游的照片,那是个长得比他还高一点的白人女孩。

因为阿洛克没车,所以我有时候买菜会带上他,然后再把他和他的菜送回他公寓。有一次阿洛克邀请我上去了,说是给我做一顿饭吃。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那种米粒长长的大米。菜是咖哩土豆炖鸡胸肉,他用番茄作调味料。做好后他给我和他一人分了一盘菜,配上米饭,然后还在盘子边上放上两颗洗干净的生葱。递给我一把叉子,然后他就十分自然地开始用手把自己的饭和菜拌一拌,抓起来往嘴里放。吃着吃着再咬两口生葱。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文化差异。

我们的母语都不是英语,但是我们却喜欢调侃对方的口音。有一次,阿洛克说你们中国人都不会正确地发“alcohol”这个词的音,不信你试试。然后我就发了。他说:咦,你怎么会的,我的中国室友永远不会发这个音。“ 我对”bureau“这个词的发音不正确,每次他都听不懂。但是那个时候我不觉得自己发音不对。我振振有词地对他说,这个词是法语来的,所以要这么读。他一脸迷茫,半信半疑。我感觉他被我的气势给唬住了。

有一次在图书馆,他来晚了, 找到我在我旁边坐下,但是可以感觉到他不在状态。他说:“我可能感冒了,有点发热;或者是衣服裤子穿多了,有点不舒服。”我说“那你回去休息呗”。他说要坚持下去。我想起来学校里有那种投币五毛钱就可以买一粒泰诺的机器,就去买了一粒给他,他没说什么,接过去吃下了。

慢慢熟悉以后,说话就比较随便。他身上经常有咖喱的味道,因为他和印度人一样做菜喜欢放咖喱。每次他在我对面坐下来,我都可以闻到。后来我就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他起初不相信,后来每次都很小心问我“我今天闻起来像咖喱吗?”我说有咖喱味道的时候他就愁眉苦脸,说我明明洗了澡才出来的呀。我问他那你洗澡之后干嘛了,他说吃饭了。我说以后先吃饭,后洗澡。

那年的情人节,大雪封了校园,学校停课了。我们都各自呆在家里。阿洛克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情人节快乐,my girlfriend。我说:嘿, 嘿,你说啥呢?他说:我说你是我的girlfriend。 我说:我是个girl,又是你的friend,所以你叫我girlfriend?那你这样的girlfriend不知道有多少了。他没说话。

那时候开始毕业找工作的阶段了,学校经常有job fair。所以有时候我会穿职业正装去上学。每次他都会盯我看一会儿,然后微微摇摇脑袋,说:哇,你今天看上去真是不同。

有时候其他同学招呼我一起参加活动,比如一起看电视转播“Big Bowl“什么的,如果有吃有喝的话,我就把他叫上一起去。他和他的朋友一起嗨的时候也会邀请我。

有一天晚上,又是在学校复习到半夜,我们一起走向停车场的时候,阿洛克突然说:”我感觉我快要对不起我的女朋友了“。我问为什么呀。他不说话。但是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相处时,氛围不一样了。有时候在一起做作业,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呛我,有时候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我和他提了好几次,不要这样,把有限的时间用在功课上吧,但是貌似没什么用。然后我开始躲着他,不和他一起看书了。

有一天他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找到了我,当时他背着一个斜挎包,看到我时,他说,”你是在躲着我吗?“我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一个白人男生,没说话,继续看书。他说:”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 我仍旧看书,不说话,那样子就好像不认识他似的。他转身走了,我感觉他转身的时候都带风。

我本以为过几天我们会和好的。可是几天后我看见他和一个读本科的土耳其来的女孩子一起学习。后来又经常看到,图书馆关门,大家往外走时,那个女孩子抱着他们两人的书包,在卫生间外面等他,很开心的样子。而阿洛克再也没找过我。实际上,他连话都没再和我讲过。

暑假过后我就毕业了,搬去了外州工作。我给他主动打了电话,算是打破了僵局。我们偶尔会通个电话。然后他说和朋友旅游时到我上班的地方看我。但是最终他没有来。然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过后几年,有一次搬家时,门背后挂着的几样东西被我忘记了。等我想起来回去找时,东西已经不在了。公寓管理员告诉我东西有可能在垃圾箱那个地方,可能还在。然后我就找过去了。我就看见了那个橘红色的毛毡包,放在垃圾箱的盖子上,其他东西都不在了。那个毛毡包是阿洛克送给我的,是他从老家销往欧洲的产品之一。当时他特意让家里寄了一个到学校来,送给我。我把毛毡包捡了回去,后来一直没丢。

去年我把Facebook的密码找回来了,登陆上去看了看。这个Facebook还是阿洛克叫我注册的,上面有我们当时的好多同学。我看到阿洛克有更新照片,上面的他要强壮些了,有了中年人的样子,有些照片上有两个小女孩,可能是他的孩子们。然后我还看到了他的老婆,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女朋友。我给他留言,他回复说,你在哪儿啊?我说洛杉矶。他说:我在欧洲。我们要保持联系。我说:好的。然后我也更新了我的照片,他在照片下点了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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