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深渊
我的脸上湿漉漉的,略微有点发烫。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流泪了。如果我真的掉眼泪了,我想我的泪水表达的肯定不会是悲伤,而是一种痛彻心骨的即将来临的绝望,那种面对着深渊,却无可自拔的懦弱和无助,以及对人性残留的光泽的彻底失望。
从我真正懂事、也就是从进入类似于白刃战的高中晚期开始,我一直想在这个社会上出人头地,试图混得高人一等。因此,几乎一碰到有什么机会,我恨不得立马就跳出来,揩点油,捞点好处,顺便充充潇洒,玩点深沉,以示自己的清高,整出个中庸的境界。
但是,走出高中校门后这些年来跌跌撞撞、满身伤疤的事实,证明了运气总是在朝着我的意愿的反方向滑过去。
这年头的社会,就像一个捉摸不定的牌局,而我要么是出错了牌,要么干脆就是上错了牌局。我在赌场上屡败屡战,从不服输,然而最终却很少有翻本的机会,这就是时运!
但是,现实无疑比牌局更为残酷。因为不管你想赢的意愿有多么的强烈,但是好牌早就被某些权利集团或者占据要位的个人操纵着了,其他的的人因此很少有获利的机会。
尽管我是输不起的,可我还是不得不去捕获走钢丝般悬于空中的生存机遇。就像几十分钟前,我亲身经历了黄沙被江建人击毙的残酷过程。我想,黄沙在这次抢劫案中,肯定也是做了周密的计划的,即便我至今仍然对他的作案动机未能作出推断,但是他显然不会像刚才那样仓促地被逼上了绝路的。他居然跟老宋这等怂人凑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计划必将失败。而现实给他定性的结局定然是十分残酷的。最终他只能成为一个冤屈的牺牲品,像只蚂蚁一样被城府更深的那些预谋者给捻断了生命。
我设想,假如方才换上是我贸然冲进了营业大厅,我的结局显然也不会比黄沙好多少,因为江建人他们总得要找个替死鬼的,只不过是谁会误撞上了枪口而已。大多数事情的发生都是可以毫无理由的,它们不按常理出牌,异乎常理才是现实中真正的生存之道。
黄沙同江建人,邱利民等人的短兵相接,其实并不能说明谁对谁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方手里抓到的是副好牌而已,比如权位,它可以让有着同样动机,同样实力的人,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而且,掌握权位的一方,比较熟练地掌握了出老千的技巧,而外人是看不到它其实已经违反了牌场的游戏规则而已。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看,权位在特定情况下,就是真理和法律的化身!
我正在瞎想着,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发动机的声响,正穿过蒙蒙的夜空,慢慢地由远而近传了过来。我透过朦胧的雨丝,看到了我从小吴那里借来的那辆“奔驰”高档房车。
车子在对面小巷出口的阴暗处停了下来。杨石的车技看起来相当不错。她不打开前车灯,在雨夜中居然就把车子从窄窄的巷子中给开过来了。我暗赞了一声。
杨石拎着包下了车,左右环顾了一下,就猫着身子,冒雨向我藏身的地方快步奔跑过来。到了后院外面,她在黑暗中站直了身子。我看到她的胸脯紧紧地粘在白色的T衫上,整个上半身就像是赤裸着,似乎挺拔了不少。她的腰身也被水渍粘得更细了,身材呈现出令人著迷的S形,这使她看上去显得特别的性感。我估计,可能是清凉的雨水使她的肉身缩紧了,因此她的身子看上去就更加的硕长而坚挺。
我无暇多想,杨石已经来到了我藏身的旁边。我看到了她闪闪发光的眼镜片,就像两道疲惫的眼神,一闪一闪的。想到她的眼神,我心里头忽然产生出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就是想冲上去紧紧地搂住她,亲吻她满脸的雨水,还有那有点发僵的微微翘起的嘴唇。此时我特别需要借助外在力量来安抚自己紧张而失落的情绪。
但是,我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这个不切时宜的浪漫或者是龌龊的念头。这倒不是因为自己羞怯或没有勇气做出出格的行为,而是我全身上下弥漫着的紧张感,挤压得我的神经在短暂的一瞬间,就来不了劲了。我的兴奋感稍瞬即逝,也许这种阵发性的快感,来去得恰到好处。那种在紧张中产生的冲动感,可以让人兴奋不已,但却可能导致不理智的后果。我想,这估计也是偷情和强奸的原动力吧?
“怎么啦,麻子,看你脸色发青,是不是给吓蔫了?”杨石抹了一下脸,在我的身边蹲了下来,一边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低声跟我说,“记住了,你现在的身份是记者,而不是案犯!”
我的脸更加热了,我长喘了一口气,而后专注地盯着她起伏着的胸脯,嬉笑了一下。
杨石看着我有些发直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鼓凸的胸脯,就打了一下我的右脸颊。
“你看你,真是没出息,都什么时候了,你都要往那方面去想。我问你,你是不是被储蓄所里血腥的情景给吓坏了?像这种暴力场面,你在来之前就应该料到的。接下去的事情,或许更没谱呢!”
“我就是因为太紧张了,看到你来了,心里才略微轻松了点。唉,我觉得你平时藏的太深了,不敢或者不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力暴露出来。”我抹了一把脸说。
“好了,别闹了。麻子,现在我们可是骑虎难下了。不过,幸好这场来得及时的雨帮了我们的忙。你知道吗,按照正常的程序,过会谷丰收等人在清理好现场,离开储蓄所之后,他们要留下看管现场的警察,为了避嫌,就只能守在储蓄所的外面,而不能呆在营业大厅的现场里的。”杨石说。
“可我刚才听江建人吩咐谷丰收,要他在大厅内外留下三到五个人,加强警戒的。”
“嗯,这就是我们剩下的唯一机会了。”杨石闪着眼,“我们一定要随机应变,过会争取调开那留下的几个警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行动。”
“大姐,我也是奔三十的人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用麻袋——啊,我们都忘了带麻袋了——去装钱的活,想想都刺激。几千万现金,数都不用数啊!”我半带揶揄的口气说,“妈的,难道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美事?这不是比拾荒更容易吗?你想,这事传出去,今后谁还愿意整天数着钱过日子啊?!”
“怎么啦,难道你不相信我们计划能成功吗?!”杨石推了一下我的肩膀,“至少到目前为止,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在我的设想之中。”
“连黄沙被打死了也在你的设想之中吗?”我有些不悦。
“哦,那是个意外。”杨石说。
“可是你早就预料到黄沙会出事的,对不对?!”我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悲愤。
“麻子,这事刚才在大厦楼顶上时,我就跟你提到过了。可是我没想到江建人真的就将黄沙击毙了,原先我只是以为他会被当作嫌疑犯逮捕的。可惜他的枪出了问题!”杨石贴近我的脸说,“这时候你千万不能气馁,也不要按常规思路去推想事情的发展。你只要听我的话,绝对没错。”
“我只是觉得有点心慌。刚刚发生的这一切惨景,好像都不是真实的。可它们却活生生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正处在幻觉之中的!”
杨石正要说话,突然,一阵“突突突”摩托车轰鸣声,从大街的远处传来。不一会声响在约莫三十多米开外的储蓄所前面停住了。随后,我们听到似乎有人挤开了围观的人群,“咚咚咚”地快步跑进了营业大厅。
杨石轻轻捅了我一下,示意我马上摸进后院去。我迟疑了一会,杨石就猫着身子先摸进了后门。我愣了一下,想到方才杨石告诫我的,我现在的身份是记者,于是就提起胆子,像一只老鼠似的,跟着进了后门。
我们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刚才我藏身的芭蕉树从边上,那里一片黑暗,水泥地面已经湿透了。我们蹲了下来,半仰着脑袋吃力地往窗户里边张望着。
杨石紧紧地偎着我,因为顾虑到眼镜片的反光,她已经摘下了眼镜,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泛着幽光,神情看起来有点冷艳。她的身上冷冰冰的,但是她偶尔吹在我脸上的鼻息,却很温暖。
我闻着冲她口鼻中呼出来的热气,又开始有点热血沸腾了。
就在我溜出后院去的一会儿功夫,营业厅里又聚集了一批人,他们中有几个是我昨晚在“接待餐厅”吃饭时见过面的沙阳市农行钟行长,沙溪市农行洪行长,沙溪镇农行行长邱利民,沙溪镇李镇长等。还有我在公安分局见过的余副市长,沙溪市委焦书记等,沙阳市委刘副书记没有在场。
大厅里脚步声杂沓,吵吵嚷嚷的,不时地夹杂着谷丰收的吆喝声。我们听到了邱利民在里面一迭声地痛不欲生地叫着苦,他的嗓门都有点声嘶力竭了,听起来很悲痛感人。
“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邱,你先冷静一下。”沙溪镇李镇长在一边安慰着他。
“完了,完了,这下子真完了!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严重的案件!失职啊,这些都是我的失职,我作为一行行长,没有管好自己的职员,以至于酿成了如此惨祸,实在不该啊!都怪我瞎了眼,心肠柔软,过于麻痹大意,昨晚居然还信任了这该死的案犯黄沙,让他到这里来值班。罪过啊!”
“老邱,你别婆婆妈妈地哭吵了,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弄清楚作案凶手的背景。江局长交代我们,得先将现场处理一下。你既然来了,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打开保险库来查看一下,里面的巨款还在不在?”谷丰收背对着窗户这边,我们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的语气似乎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现在整个案件最重要的真相,就在金库里面,其它的都是表象!”
“怎么,谷队长,你们已经找到郑小寒和黄森岩的那两把钥匙了?”邱利民急着问说。
“郑小寒那把钥匙是老宋在卫生间找到的,黄森岩丢失的那把钥匙,江局长说是他在金库门锁上拿到的。黄森岩钥匙所谓出现,证明前晚的案情的确跟黄沙和宋为国有关。但是郑小寒那把钥匙的突然出现,却有些蹊跷,不排除有人事先将它藏在卫生间里的可能性,——我指的不是郑小寒。”谷丰收盯着邱利民说,“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江局长已经把两把钥匙拿到手里了。现在,我们先要弄清楚的是,这两把钥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是案件的关键所在!”
“按照江局长的说法,黄沙已经动过保险库了?”邱利民定神地看着谷丰收,认真地问道,“那就是说,他已经动手抢劫了……”
“这个还是疑点,江建人的话不能做为唯一的证据。”谷丰收冷冷地说,“我怀疑黄沙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确定郑小寒的那把钥匙是不是真的。另外,在卫生间‘发现’钥匙的宋为国,也有很大的嫌疑。”
“你的意思难道是宋为国想要栽赃黄沙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小子,平时跟黄沙就像亲兄弟似的……”邱利民狐疑地说,“对了,宋为国呢?”
“他已经被江局长带走了。”谷丰收说,“你说的对,我们不排除宋为国有栽赃的嫌疑。”
“老谷,你是负责具体刑事侦破工作的,我们对这些程序是外行。”余副市长沉重地说,“我们现在更关心的是结果,也就是凶手和损失。”
“对,结果出不来,下一步的工作很难展开,我们都只能干着急。”沙溪市委焦书记跟着说,“你看,谢意名县长的死因还没有眉目呢,这可是另一个震动全沙阳的恶性事件。过会我们马上就要赶回城里去处理这事,这边工作就看你们的了。”
“我建议,现在我们马上就来试一试这两把钥匙是不是真的能打开保险库的门。”谷丰收说,“这样结果很快就可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