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吃预防性阿斯匹林的传奇科学家

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医学院教授Phil Majerus(麦杰瑞斯)在2016年6月去世,他离开我们已经一年多了。我曾在他刚逝世时在朋友圈零星写过他,他是一位非常独特的人,可以说是天马行空,而美国这种宽容的环境却使他能持续为科学做出贡献。

麦杰瑞斯近年受帕金森氏症困扰,去世前一年才正式退休,退休一年后就离世了,后续读到的正式消息称他享年79岁。其实他基本上80岁了,西方人不到生日只说小的年龄,熟见的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之一。

我们现在每天吃一颗低剂量的阿斯匹林预防血栓形成的作法,最先起源于麦杰瑞斯和他的博士后Gerald Roth(Jerry)的1975年的JCI(Journal of Clinical Investigation)论文。这只是令他闻名于学术界的成就之一,在为他退休举办的学术报告会上,他的学生现任范德堡大学医学院生化系主任的John York说, 他们领域的十几个基因都是麦杰瑞斯实验室克隆的。麦杰瑞斯曾经担任过JCI主编和美国科学院院士,他在学术界也以给编辑的评审意见之快而出名。

当年麦杰瑞斯去滑雪时,博士后Roth发现只加微量的阿斯匹林能够影响血小板的凝血功能,这个剂量小到只有通常剂量的十分之一。麦杰瑞斯在1978年回忆道:一个比较晚的下午,他在查寻圣路易斯的电话号码簿时,发现名为Rexall的药店销售阿斯匹林,他说明原因后向他们索取100瓶的阿斯匹林和相应数量的安慰剂,每瓶100粒的160毫克片剂。那药店的人完全答应,并且第二天就送到了麦杰瑞斯实验室。药商可能认为是科学实验, 所以不收取任何费用,美国中西部的人就是这样做事的。

麦杰瑞斯和博士后一起用自己人体做实验,他们吃阿斯匹林后抽血测试,发现低剂量阿斯匹林影响血小板功能的原理是:血小板膜上的Cyclooxygenase(环氧合酶)被乙酰化后失活了,而该?为炎性介质前列腺素合成的第一步。这样一个普通抗炎止痛的药物阿斯匹林拥有预防血栓的功能。美国学术界有个半玩笑的话:麦杰瑞斯每天早晨刷牙后,会吃一颗阿斯比林,他远在双盲临床试验之前就这样实施了。看来他这招聪明,现在还发现阿斯匹林可以加强免疫治疗的抗癌作用。人类第一个双盲临床试验也是麦杰瑞斯和一位华大的肾透析医生共同设计的,因为血栓形成为血透析的常见并发症。他们和其他科学家进一步证明低剂量阿斯匹林可以预防心梗和脑血栓,而低剂量的用药不会担心正常剂量产生的出血副作用,这发源于圣路易斯的发现造福了全球成千上万的民众。

麦杰瑞斯虽然出生在芝加哥,但是成长于与密苏里交界的伊利诺小镇Quincy, 与马克·吐温的故乡密苏里北面的Hannibal非常近。从姓氏上看,Majerus多为德国裔后代,麦杰瑞斯的父亲为杂货店的老板。麦杰瑞斯本科靠网球奖学金读的圣母大学,然后圣路易斯华大医学院,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创下了圣母大学历史上总成绩的最高纪录,他在华大医学院也是以总积分第一名毕业,他的亲戚回忆他在小时候尤其对科学的课程和现象感兴趣。据说他在圣母大学只读了三年,他嫌那里太贵,就被华大医学院录取了。但是华大有规定沒本科学位是不能读医学院的,不知他后来怎么跟圣母大学沟通的,应该是允许他提前毕业了。

麦杰瑞斯从华大医学院毕业后去了哈佛的麻省总医院,当时最聪明医学毕业生的去处,然后为了躲避越战兵役去NIH做科研,从此开始慢长的医生科学家的生涯。看过麦杰瑞斯在哈佛的MGH写的临床记录的人评论说,那是聪明人惯有的很短而自信的文字,这也是你可能遇见的同领域的很多大科学家审稿时的风格。因为他们太忙加上高傲,五句话就把你们辛苦几年的研究论文给拒了。当时经营实验室不需要PhD,没有所谓的MSTP双博士培养计划。他几乎一辈子工作在这里,近50年,长期担任隶属于内科的血液科的共同主任,他的导师为前华大生化系主任和默克前总裁Roy Vegalos。麦杰瑞斯的科学弟子遍布全球的发达国家,包括一个医学院院长、二位生化系主任和七位血液科主任,他们几乎都回忆麦杰瑞斯以极端严格的态度对待原始数据,反复考问,要求你从不同角度证实。在血液科的例行报告会上,讲员需要面对麦杰瑞斯的尖锐问题,而成功的受训者都认为那是受益匪浅的经历。麦杰瑞斯十分敏捷的大脑和率真的性格也可能让不少人下不了台,他有次在小会议室里,打断一位女教授的报告说:“你前面讲的逻辑都不通,纯粹是胡扯”,而这时女教授也不示弱,反击道:“对这问题你最好闭嘴”,一时传为美谈。

我以前说过当你刚到美国留学或做博士后时,自尊心最易受打击的是在这些小型会议室或课堂里,在那里很多尖锐的问题都会向你扑来,你如果沒有使用流利英文的能力和厚实的专业底子,你会显得很傻,甚至质疑自己在学术界的前途。而在大型会议的报告场合,大家还会注重礼貌。

麦杰瑞斯虽然读的天主教大学的本科,但是他丝毫不保守,大约二十年前他与对面实验室的博士生有外遇后结婚。原配闹成了被圣路易斯报纸广泛报道的著名离婚案,原配曾经担任过我们圣城郊外的大学市的市长,当时判决麦杰瑞斯给前妻的供养费为每年12万美元。他的退休学术报告上,只是儿子和一个女儿出席了,但是他和太太拥有四个孩子,虽然当时离婚时孩子们早已长大,不知他们对父亲当年的行为是否原谅。血液科有一种夜间发生的溶血性疾病(PNH),为一种补体调节蛋白缺陷造成的,可以通过一种能封闭免疫打击的抗体进行治疗,但是每年需要几十万美元的费用,所以我们有时开笑话说,缺钱时应该找麦杰瑞斯。那抗体为华裔科学家发明,抗体并不贵,但是FDA把该病定为“释有疾病”而迫使保险公司支付,所以药厂趁机把该药弄成了天价。

麦杰瑞斯的故事说不完,与他共过事的人都说他是“incredibly smart(绝顶聪明)",并且为人相当好。他对实验室的几位老中都是鼎力相助, 一位博后在申请住院医生时,他是直接插手帮忙,不惜施压住院医招生主管招人。美国同行也回忆,他对自己实验室的受训者的前途格外关注。讲一个显示麦杰瑞斯性格的故事:他的一位博士后去修车,与车行的人聊天时,修车人知道他是麦杰瑞斯实验室的,马上告诉那位博后这个故事:麦杰瑞斯有次在圣路易斯森林公园超速,被警察跟上。麦杰瑞斯不停地继续开,但是他把窗户摇下来,将自己的听诊器放窗外转圈,传递的信息是我要去看病人,你就放了我吧。警察不买帐,也把自己的窗户摇下,把手枪放窗外,转给麦杰瑞斯看。

麦杰瑞斯虽患帕金森氏症,但是他的死因为前列腺癌的全身转移。他自己很明白,并且是他性格的一部分,据说他后来拒绝治疗而在家里去世,他决定把遗体捐赠给华大医学院做教学用。说到捐赠,可以讲个小故事,麦杰瑞斯有次招待来访的同行吃饭,申请报销时华大管理基金的官员认为他超额了,拒绝从他的研究经费里出。他写回信威胁说,这点钱不报,我会要求退还我向华大的捐款,因为他是华大医学院校友而经常捐赠给母校。据说当时基金管理人员最终并沒有向麦杰瑞斯妥协。

如果是在上班的高峰时间,我们经常在市里的通勤火车上见到麦杰瑞斯,他的头发、胡子或眉毛永远不修理,前额亮堂伴着一双鹰般的眼睛。他的衣服总是像刚从烘干机拿出来似的,皱皱巴巴沒人整理,晚年的身体都有些颤颤巍巍。他喜欢穿短裤和旧鞋,一个6英尺多的高个子,即使到了老年爬楼梯仍然是一步两节,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麦杰瑞斯西装革履或穿白大褂的样子。麦杰瑞斯是可以做出很多极具性格的事的人,有些时候完全就是生活在他自己认可的世界里。他可以在周末穿便装把狗带到实验室;在实验室抽他的雪茄或烟;早晨在单位的电梯里开他昨晚在卧室发生的黄色玩笑。

但是接触过他的人多数喜欢他,问他们,几乎都能讲出好多关于麦杰瑞斯的故事,有年华大的另一位教授错过了诺贝尔奖,麦杰瑞斯几乎在实验室为那位他不感冒的教授庆祝道:“他再也不可能获诺贝尔奖了”。这是熟悉麦杰瑞斯的朋友对他的评价留言:“Phil肯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谦谦君子。他说话特别直接,做事非常率性,颇有豪斯医生的风范,所以多年来也得罪了不少同行。但是他待人坦诚,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学术能力上更是毋庸置疑。个人感觉他并不难相处”

华大内科主任就麦杰瑞斯去世写给内科教授和职员的信。迷信院士的人士,可以看到他是美国三院的院士,并且长期是PNAS的生化部分的编辑。

“Dear colleagues,

It is with deep sadness that I write to notify you that Dr. Philip W. Majerus, Professor Emeritus of Medicine and of Biochemistry and Molecular Biophysics, died peacefully at home on Wednesday, June 8, 2016 after a long illness.

Dr. Phil Majerus was a distinguished member of the Hematology Division in the Department of Medicine at Washington University School of Medicine. He was an esteemed colleague to many and an extraordinary mentor who was internationally recognized as a gifted and dedicated scientist who produced most of the original body of work on the biochemistry of platelet related thrombosis. He also was the first scientist to propose the use of low-dose aspirin to prevent heart attacks, strokes and other clotting disorders. His research focused on elucidating the detailed mechanisms involved in coagulation and complex investigations of platelet physiology and receptor biology. His scientific contributions spanned more than four decades.

Phil was a member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the Institute of Medicine,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 and the American Society for Clinical Investigation. He received the Dameshek Prize for research from the American Society of Hematology. He also won two of Washington University’s highest honors – the Faculty Alumnae Award and the Second Century Award.

He will always be recognized for his unbridled passion and enthusiasm for scientific discovery and life. His commitment to ensuring rigorous and critical analysis of medical and scientific problems stimulated new lines of investigation, fostered successful careers and promoted the pursuit of excellence. In keeping with his lifelong passion for science and discovery, Phil donated his body to Washington University School of Medicine to advance medical knowledge and education.”

华盛顿大学医学院为麦杰瑞斯举行的追思会。

麦杰瑞斯的前导师和朋友Roy Vegalos在会上发言。麦杰瑞斯在Vegalos的NIH实验室受训,后来Vegalos加入华大成为生化系主任和新创办的生物医学研究生院项目的主任,他们两家后来成了可以共同去滑雪的朋友。Vegalos担任默克总裁期间,曾经支持和催生了与屠呦呦分享诺贝尔医学奖的抗河盲症的药物研发。可能受导师影响,麦杰瑞斯曾经也去工业界面试过,后来还是觉得学术界更有吸引力而留下。华大出去的人才不仅在学术上拥有杰出的表现,在工业界也有亮眼的成绩,华大毕业生或前教授在默克、Genentech、Pfizer和Amgen等著名公司都出现过总裁或资深副总裁级别的领袖人物。

华大的著名教授Stuart Kornfeld发言。他的学术成就应该在麦杰瑞斯之上,两人性格炯异,Stuart为谦谦君子,但是共同做了血液科主任36年。曾经在血液科最为辉煌的时期,血液科实验室的生化博士生比生化系的还多。当然他们也有决策性的失误,那就是过于专注凝血领域的生化研究,而忽视了肿瘤治疗特别是免疫肿瘤治疗时代的来临。虽然现在华大的Siteman癌症中心的治疗水准已经步入世界前沿,但这不是传统血液科的功劳。麦杰瑞斯应该感谢Kornfeld的是他的年轻几十岁的第二任太太为后者的学生,如果是自己的学生,麦杰瑞斯的教授职位都不会保。

麦杰瑞斯的学生John York回忆导师。身为范德堡大学主任的资深人士,York说出第一句话时就开始哽咽,他在自我镇静和报歉后才能继续,场面相当感人,麦杰瑞斯在天之灵也应该为有此学生而欣慰。

麦杰瑞斯的唯一的儿子讲话。他沒有走父亲的学术道路,好像在加州经营酒的生意。他谈及在家时与父亲一起砍树的经历,家里住在路边,树倒后既要不影响交通又不损坏房屋,挑战不小。著名科学家的华大前教授Stanley Korsmeyer的儿子们也不做科学,但是Stuart Kornfeld的儿子成为华大医学院的正教授。

下面两照片来自John York和Stuart Kornfeld的回忆文章:

爬山途中的麦杰瑞斯。

麦杰瑞斯和导师与朋友Roy Vegalos (左侧,希腊人后裔)。

麦杰瑞斯在办公室。工作场所抽烟的证据在这里。

雅美之途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蓬勃开花I' 的评论 : Asking your doctor for baby aspirin.
蓬勃开花I 发表评论于
”我们现在每天吃一颗低剂量的阿斯匹林预防血栓形成“。 请问每天吃多少?
czhz 发表评论于
Vegalos担任默克总裁期间,曾经支持和催生了与屠呦呦分享诺贝尔医学奖的抗河盲症的药物研发。(他还无偿赠送给中国两条乙肝疫苗生产线,北京深圳各一条,还倒贴钱帮中国 培训人员,让中国这个乙肝大国从此摆脱了用乙肝病人血源制备乙肝疫苗的落后与恐怖。可现在深圳那条已经转到私人手里了。)
旧日云中守 发表评论于
个性很足啊,其实中国民间有句话:人有奇怪相,必有奇怪能.只是中国官方强调功成名就后才能显异象,然后没有发达前千篇一律,发达后骨子里也一样了.这种性格的人,在哪里都不好混啊!
雅美之途 发表评论于
回复 'czhz' 的评论 : John York came with his wife Sally York to St. Louis from Merck, his wife joined MSTP program at Wustl and he as a technician first at Majerus lab. John York从Majerus实验室读了PhD,基本上没做博后or在同实验室短暂博后就去Duke做Faculty, 然后去了Vanderbilt 做系主任。
玄米 发表评论于
有意思的文章,谢谢你的写作。
Tiger666 发表评论于
多谢分享!
czhz 发表评论于
他的学生现任范德堡大学医学院生化系主任的John York说 (原先在Duke的John York?)
TUCSON2008 发表评论于
R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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