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印象

十年前去过大连。似乎是从北京搭车到天津,又从塘沽坐船到大连。细节已经经不得推敲了,因为实在忘记了。只记得是只大船,巨鸟一样横在码头上,海风轻轻地吹来亲切的海腥气,是久住海边的人,离家太久才会有的乡愁。远方墨灰色的长空慢慢地压下来,弥漫成蓝灰色的海平面,丝丝的潮水声,又远又近,天涯海角的相逢,遥遥无期。

从窄窄的阶梯上到甲板上,这么多年过去,也还记得那闹哄哄的人群。依稀记得是支临时的乐队,支了架子鼓和吉他,在试着调音,咣当一下,叮咚一下,经常在高亢处戛然而止,既破碎又凄凉的结局。沾了孜然和辣椒的羊肉串,红艳艳地架在青铁丝细网上,底下有橙红的木炭,冒起股股的青烟,又浓又腥,但使人快乐。又还记得一个苍白的青年人,套了件铁灰色的西装,系着蓝色阔条纹领带,揣着个茶褐色酒瓶,在喧嚣里独行,人是美的,但那郁郁的不快乐,这么多年都还记得。

清晨的海面上团团的白雾,汽笛几声哀叫,大船惶惶驶进港口。海浪哗哗的冲击声,又来又去,得到通知可以下船。下了船立在码头上,仰头看那只大鸟,大的出奇,大家忙着和大船合影留念。照片上,小小的人立在船身前,那小小的一点,镶嵌在巨大的灰褐色的背景上,似乎随时都能抹掉的一点过去。

大连是个花园一样的城。烟台人早年移居大连的居多,这么多年下来,大连话和烟台话相差无几。每次来大连,听着熟悉的乡音,让人有种既得意又嫌厌的烦恼,连乡愁也淡了许多。城市异常的干净,托某位大人物的福,城市规划的也还周正。从车里远远望去,大连像个五彩的拼图画板,大片大片的绿草铺毡,点缀着一簇一簇的青黄色,是城市里的榆树和泡桐张开的大伞,钢筋水泥半遮到美丽的背景里,一点不显得突兀。似乎也走马观花过几个地方,但都不记得细节了,我自小生长在海滨城市,因为叛逆,着迷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对于海滨城市许多让人惊叹的地方,似乎都无法有特别的感想。

如今十年过去,再去大连,俨然另一番风景。沿海修了沙滩,一条白茫茫的细带,从天边一路垂挂下来,滔滔的流年陷在细细的白沙里,大连老了。人声盖过了海潮声,高楼像年老的人的脸,萎缩了许多,脸颊也刷上了岁月的颜色,灰扑扑的一点影子。不是没有年轻过,沿海修了跨海大桥,晚上照例开了车窗,海风里的海浪声,汽车声,一路过去,路灯一朵朵的盛开,对过方向的大桥上彩灯一路挂到天上。

挨着海滩有个游乐场,如今经济发达,游乐设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最喜欢的冒险活动已经记不得名字了,只记得两端各掣着一方弹簧钢绳,中间夹两个圆球,圆球里背对背的四个人,落在地面上。游戏开始,弹簧绳抛向天空,圆球也随着弹向空中,人也仿佛给抛到天涯海角。到至高处,苦痛远没有停止,绳索因为惯性收缩回原地,人在圆球里也像弹簧一样,抛出拉回,恐惧放大无数倍,直到精疲力尽为止,很多人望而却步。

游乐场不远处,有座全球唯一的贝壳博物馆,可惜天色已晚,只得作罢。至于饮食,大连从来不会让人失望。渤海湾里的小小城市,因着机缘,无法大力发展,却神奇保留了一方净土。海蛎子,鲍鱼,对虾,海肠子,也只有海边人才能理解海边人对海鲜的狂热。

第二天从大连坐高铁北上沈阳。候车大厅入口处的巨大时钟,滴答滴答淹没在人潮中,阳光下细细的灰尘,拥挤的人群,无尽的漂泊岁月,列车开向遥远的另一个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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