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熟悉这位周同学,他叫周浩杰,他们同时入校,刚进校不久,老师发现她有女高音的金嗓子,也发现他有男高音的银歌喉。他的家就在资中城里,家境富裕,他比母亲年长三岁。他高高的个头,瘦瘦的身材,五官端正,细皮嫩肉,温文尔雅,有点少年老成的样子。进校不久,他就深深地被母亲花季般的清纯、精灵般的嗓音所吸引,他和母亲经常作为男女高音演唱和领唱,活跃在学校的戏台子上。
还有一次跑警报时,母亲跟她的两毛根儿朋友跑散了,她方向跑反了,本来应该往重龙山方向跑,结果跑入与北街相连的七贤街东段口。七贤街成弧形,是一条长360米,宽仅2.6米,蜿蜒曲折、逐步升高、幽深寂静的街巷,它的西段口与后西街相通。等她好不容易跑完七贤街时,发现自己还在城里的后西街上。警报声越拉越急,母亲这时又惊又恐,不知往哪里跑了。正在这时,一只大手拉起她的右手就往东门的河坝跑。在河坝的河岸边有高耸密茂的柳树,垂柳成荫。警报一响,也有很多无法跑向重龙山的人们,就跑到这里以柳树作为掩体,躲避日本人的空袭。母亲跟着跑出东门,跑到河岸边的柳荫下,才看清楚拉着她一起跑的是周浩杰。他的脸绯红,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母亲。母亲有点不好意思,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同时把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回来。他们之间没有说一句话,在柳荫下等待警报解除,然后就跟着人群离开了河坝,回到了学校。
尽管那时候是新思想、新文化时期,提倡男女青年自由恋爱,反对封建包办婚姻,可是学校是绝对禁止谈情说爱的。所以,周浩杰对母亲的爱慕也只能心里苦苦地想着,双眼远远地望着,不敢越雷池半步。只要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的目光就凝聚在她的身上了。他们双双被学校保送去南虹艺专,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终于有理由去跟自己心爱的姑娘说话了。
一天他鼓起了勇气,趁她的两毛根儿朋友没有陪伴在她的左右,大胆地对她说:“我决定毕业后去南虹艺专继续读书,你去吗?”
她有些胆怯,小声地回答:“我不知道,我要回家去问妈妈和外婆。”
“喔,是这样。问清楚了能告诉我吗?”他又问道。
“好吧,”她说完后,羞答答地跑开了。
从那以后,他暗自高兴,至少母亲没有不理睬他。后来一段时间,他试着约她在周六下午去城里玩。他也不知道听谁说的,母亲喜欢吃东大街一家的锅盔夹粉蒸牛肉,就约她去吃。有时也约她去看电影,或去重龙山玩。可是,每次面临他的约会和邀请,母亲都是婉言谢绝,要不就对他说:“好啊,马天俊和李盛函也要跟我一起去。”弄得他哭笑不得,面对母亲的年少不醒事,他真是无可奈何。有时也带她们都去,少女仨走在前面,嘻嘻哈哈,又说又笑,他跟在后面,无所适从,十分尴尬。
终于有一次他对母亲说:“明天是周六,就我们俩去重龙山好吗?”
“那不行,她们俩一定要跟我去!”母亲肯定地说。
像母亲这样的女孩子,家教是很严格的,不会随随便便跟异性单独相处的。在母亲的女朋友中,如果谁家有“黄疯子”,(黄疯子就是指不正经的男人),母亲是被禁止去这位女朋友家玩耍的。最后他们说定:两毛根儿朋友跟他们一起去重龙山,她们不上山,只是他和母亲去山顶的永庆寺。
那天重龙山上下着绵绵小雨,周围雾气蒙蒙,资中城的船城美景荡然无存。他们俩到达永庆寺的观景台后,周浩杰望着母亲,有些紧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了。母亲更是不知所措,面带羞色,两手下垂于两侧,手指不停地捻着百折裙的折子。
还是他打破了僵局,首先说话:“你回家问了家里人没有?你毕业后去不去南虹艺专继续读书?”
“问了,妈妈和外婆不同意我去南虹艺专,”母亲回答道。
“为什么?”他有点失望,“是因为钱吗?”(其实他们被保送去南虹艺专读书是免费的。)
“不是。”母亲说。
一阵沉默之后,他又问:“她们不同意你去,那你自己想去吗?”
“我听妈妈和外婆的,”母亲回答他。
听到这里,他彻底绝望了,她不能跟他一起去南虹艺专,就谈不上他们的同学关系进一步发展,自然他们就没有未来了。他满脸愁云,眉头紧锁,眼里居然含着泪水 。… 母亲看他一脸的伤感,心里有些困惑:我不去了,又不影响你去,为什么难过啊?
母亲试图安慰他,就笑着说:“你去南虹艺专继续读书,好啊,我要去了成都,就去找你玩。”
他望着自己的心上人:天真无瑕,兰质蕙心,不理情感,不懂风花雪月之事,… 他的心里隐隐地拧痛:我的美人,谁要你来找我玩啊,我是要你将来做我的太太!
母亲回家告诉外婆和老外婆:资师保送她和周浩杰去南虹艺专读书,她们不同意,原因是她们受老外公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教育至上思想的影响,认为教书育人、受人尊重的老师,是最崇高的职业。去南虹艺专继续学唱歌,歌唱好了就是在戏台子上唱给戏台子下的观众听,那算什么职业?说白了就是供人娱乐消遣的“戏子”。加上大舅公夫妇还在邛崃县,她只身一人去成都读书,她们也不放心。还有一男一女同时从资师去南虹艺专,她们也觉得不妥当。
就这样,母亲不仅失去了成为一名女高音歌唱家的机会,也与一场男情女愿的自由恋爱擦肩而过。她那初萌的情窦尚未开启,就扼杀在摇篮里;那初恋的玫瑰还没有绽放,就凋谢在花骨朵里。
几个月后小姨婆知道了此事,气得快要晕过去了。她还为此事专程去了一趟邛崃县,找大舅公说这事,看他有没有办法找到南虹艺专的校长,挽回这个错误的决定。大舅公带着小姨婆还真的回了一趟成都,当他们去了南虹艺专才知道,在母亲放弃这次保送机会后,这个保送名额就给了别的学校学生了。小姨婆回到金带场,狠狠地数落了一通外婆和老外婆。
“琏君(母亲)要是去了南虹艺专,她会接受到系统的声乐学习,有望成为女高音歌唱家。歌唱家不是“戏子”!不愿意唱歌给戏台子下的观众听,也可以去学校当老师教音乐啊。”
听了她的这番话,外婆和老外婆也有些后悔。
她痛心疾首地对她们说:“都是您们的鼠目寸光,耽误了琏君的大好前程。”
好在这时母亲从资师毕业后,已经有一份教书的差事了,无怨无悔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使小姨婆、外婆、老外婆感到了一丝安慰。
(修改于2018年1月25日从原创发表在:http://mp.weixin.qq.com/s/tbWT7XoJD9rqdvdP8tyry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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