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十四)—— 外婆的成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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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腥风血雨的土改运动席卷金带场,蔡家魂飞烟灭、化整为零,蔡宅破碎支离、残垣断壁,大舅公夫妻双亡、子散四方。

在土改运动接近尾声之际,甘露寺大街上,每天还能看到一帮农民押着地主游街,每个地主头戴纸糊的锥形高帽子,高帽子上醒目的写着歪歪扭扭的大黑毛笔字,如“打倒地主王三爷”等。

一天大哥从街上跑回来,一头扎进外婆的怀里,“哇、哇、哇、... ”大哭,嘴里不停地叨叨:“我不是地主,我不是地主,... ”

外婆抱起他那颤抖的身躯,安慰他说:“不是不是,你地都没有,怎么成主啦?”

原来大哥在甘露寺大街上玩耍,正好遇见一群农民赶着一队地主游街。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地主艰难地走在队伍的最后,押解他的农民嫌他走得太慢,就朝他的身体猛踹了一脚,地主随即倒地,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了。这一幕被还不到七岁的大哥看得真真切切,这老地主死得太惨,把他吓坏了,生怕自己也是地主被一脚踢死,转头一趟跑回家,语无伦次地瞎嚷嚷他不是地主。

大哥当然不是地主,可是,地主这个阶级成份还是缠扰不休,在他的小脑海里挥之不去。一天母亲下课回家,看见大哥搂着二哥,坐在自家门坎上哭啼,外婆已经不知去向。兄弟俩见母亲回来,哭得更厉害。母亲好不容易从他俩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了解到:农会的人把外婆当地主抓走了。母亲抱起二哥,牵着大哥,就去找校长问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一见到校长劈头盖脸地就问:“我妈怎么被农会的人抓走了?”

“郑老师,你冷静点,”校长看见母亲着急上火的样子,连忙搬来凳子让母亲先坐下听他说,“有人举报说我们学校窝藏漏网地主,说的就是你妈。”

“我妈怎么成地主了?”母亲没好气的又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你别着急,事情会弄清楚的。” 校长安慰母亲。

母亲知道这肯定是金带场农会的人把外婆抓回去了!她一想到大舅公被镇压、蔡宅被毁灭、老外婆病死、大舅婆和其小女惨死,她的心就纠结成一团,不敢往下想。

她定了定神对校长说:“这几天我得请假,回金带场去看看我妈怎么样了。”

校长同意了她的请求,对她说:“也好,你回去看看情况。”

他又说:“如果你妈真的是地主,你要站稳立场,你的阶级成份是自由职业者,她是她,你是你,我们会区别对待的。”

母亲根本没有听完他在穷嘟啷些什么,背起二哥,拉着大哥,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就往金带场方向赶去。

刘妈听说农会的人把外婆当成地主抓了回来,关在金带场农会简易的牢房里。

她火烧火燎地跑到农会找到周二哥,气势汹汹地就问:“你们把大小姐抓回来了?”

“你怎么还叫大小姐啊?现在解放了,不能叫小姐。” 周二哥把刘妈拉到一边小声地对她说。

“我不管,你们把她抓回来要做什么?你们对蔡家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儿,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刘妈愤愤不平地对他说。

“不是我要干什么,是农会要抓她回来的。”周二哥赶快为自己开脱。

“你们最好对她好一点,不然的话,你们死了到阴间阎王爷那里,也得下十八层地狱。” 刘妈又加了一句,说完转身走了。

刘妈回到她的楼上,看见母亲带着大哥二哥正等在她家门外。哥俩见刘妈回来了,马上跑过去迎她,婆孙三人亲热地抱在一起。

母亲上前对刘妈说:“我妈被农会的人抓了回来,我就带着孩子们赶了回来。回来后才发现我们没有地方去,所以,就到你这里来了。”

“快进屋,快进屋。”刘妈招呼着,开了门,把母子仨让进了房屋里。

两间屋子还算大,一间放着一张大床;另一间是厨房,除了吃饭的桌椅板凳,还堆放了一些杂物。

刘妈在厨房里腾出了一小块空间,支起一张小床,对母亲说:“晚上让孩子们跟我们睡大床,你就暂时睡这张小床吧。”

母亲点点头,谢谢刘妈的收留。刘妈还为他们一人煮了碗面,吃了热腾腾的面后,母子仨的心里暖暖的,母亲竟然掉下了感激的眼泪。

第二天一早,刘妈带了些吃的,领着母子仨去农会看望外婆。外婆被关在农会的一间小黑屋里,屋里有一张木板床,床上有一床叠好的被褥。有周二哥和刘妈照顾,农会的人没有打她,她在这里还算好。

她对大家说:“我上无一片天,下无一块地,我不是地主。我会说清楚的,我不会有事儿,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妈,你还是小心点为好。”母亲叮嘱着外婆,心想:农会的人要是讲道理的话,她就不会被关在这里了。

农会很快开始审讯外婆,一位农会成员说:“你的婆家是资中后沟的郑家大院,那可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

外婆回答道:“我是嫁给了郑家,可是,自从1928年离开郑家大院后,从来没有再去过,郑家是不是大地主跟我没关系。”

大家也认为把外婆跟郑家扯上关系有些勉强。

农会主席马上说:“你的男人曾经是大军阀吴佩孚的秘书,这个大军阀是穷人的大敌人,也跟你没关系吗?”

外婆听后突感一阵恶心,这都是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拿来栽赃陷害。“不错,我的男人确实是在大军阀吴佩孚手下当过差,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那年被他父亲赶出家门后,渺无音讯,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跟他都没关系了,怎么能跟什么大军阀扯上关系。”

外婆质问得农会主席哑口无言。她又加上一句:“如果你们见到我的男人,请告诉我一声,我还要问他:为什么撇下我们母子仨一走了之。”

另一位农会成员又说:“你跟郑家、大军阀没关系,那你跟蔡家呢?”

 外婆瞪了他一眼,解释道:“我是走头无路时,带着一双儿女(女儿四岁,儿子只有半岁)回娘家(蔡家)寄住,一住就是二十几年。”

她的声音有些凄凉和无奈,“尽管我在蔡宅生活了很多年,可是,蔡家的一草一木都不属于我啊!请你们查一查,蔡家所有的田契、地契、房契、甚至那个小店铺,是在我的名字下吗?”

农会的人真的拿出了抄蔡家时得来的田契、地契、房契等,马上找学校的校长来确认。校长仔细地查看了每一张契约,确实没有一张契约是在外婆的名字下。

农会主席又说:“尽管这些契约不在你的名字下,那你也是二皮子地主!”

二皮子地主又叫二地主,就是向地主租入大量土地,自己不劳动,转租于他人,收取地租,剥削劳动者。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二皮子地主?”外婆质问道,

农会主席回答说:“我们抄了蔡家,没有找到任何账本,一定是你销毁了,现在当然没有证据来证明你是二皮子地主。”

(图片来源于网络)

(待续)

春之丽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快乐的傻瓜' 的评论 : 你是对的,特色!
快乐的傻瓜 发表评论于
不讲道理的事太多了!那是特色!
春之丽 发表评论于
回复 'gladys' 的评论 : 嗯,这些人为造成的无奈,真是无语。谢谢读我写的故事。
gladys 发表评论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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