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中学毕业就失业(1)

人生有些日子很难忘。青春万岁,那只是口号。青春匆匆才是真。好汉不提当年勇,没事偷偷想想。

上世纪的一九七四年四月,我离开了中学。说离开,因为不是正常毕业。当年我们有些同学贴大红纸大字报强烈要求党派我们提前上广阔的天地里去炼红心。为的是心炼红的概率大点,人心本来就是红的。疯狂年代说疯话,全国都是华子良。八成人是装疯。

耄时代的特点就是他的话就是法,不能不遵守。他挥手,你就得动弹。一个最高指示就能形成一种文化,挟裹亿万人。摧枯拉朽风卷残云。现在四十岁以下的孩子很难想象。我们的祖国曾经那麼滑稽。一个国家滑稽过一次并不是特别可怕,可怕的是知道滑稽还滑稽,将滑稽进行到底。

同学们都欢天洗地地下乡了。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不是两人搭配,而是五六个人结组,再没有爹妈的多事,再没有老师的唠叨。广阔天地里,知识青年过日子。我因为是家里最小,哥哥姐姐以他们的英勇下乡,换来我的留城待业。我们的共产党,当时人性还没有全灭。也还想着百姓父母,得有娃照顾。让娃们搬搬蜂窝煤,捣捣大头蒜。扶老爸上上医院,帮老妈下下厨房。

开始中学毕业没事干,我特别失落。突然离开了集体,突然离开了伙伴。既没人跟你玩,也没地方挣钱。不知道有没有人暗恋自己,也没有人明追。浑身的荷尔蒙,早上马步蹲裆,举石锁,操练四门拳,但不知道想打谁。如果有人惹我生气,我肯定让他鼻青脸肿。

除了练功,我也读书。为愉快读书。读了《甘地自传》,学会了抽烟。第一支烟还是从我爸烟盒里偷的,为的是验证甘地所说,抽烟不是为了苦涩,而是为了有吞云吐雾的雄姿。对着镜子一比划,还真是。那时候,大人们白天批宋江,好像人人都是高俅,宋江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死了几百年了,招安被毒死就亏大发了,死了还被后人批被全国人骂。当时的大人们快乐不快乐我不知,好像都挺无聊。每到晚上,学院家属院的大门口的明亮路灯下就围好几个圈圈,下象棋,打扑克。打得烟雾缭绕,打得热气腾腾。

我早上练练功,上午念点书,中午帮老爸老妈弄个番茄炒鸡蛋,清炒小白菜,也算没在家吃闲饭。那时候根本就不需要睡中午觉,下午百无聊赖。晚上就去看大人下中国象棋,看就看懂了,懂了就跟真人下。

我牛叔是棋摊常年天天的擂主。会计,山西人。据说他因为太爱下棋,和原老婆离婚了。后来又结婚了,我还吃过他的喜糖。二婚后,他仍然把棋盘画在他家的小饭桌上。假如人人对世界上的一件事有真爱,生活就充满阳光。牛叔下棋仔细,一丝不苟,他爱每一个子,成年累月地下棋,也算是个“高手”。他下棋的热情,就像山里的泉水,一晚上下个几十盘也没问题。永远的“屏风马”。他实践找真理验真理几十年,我看我们学院的好多老下棋的大人们都下不过他。下棋人都有特点,性格刚烈嘴不让人。和他老下棋的的王叔,河南人,管食堂,胖乎乎,热情似一盆火,好斗如一头牛。他棋术比我牛叔差点,但嘴厉害,爱说的口头语是:杀猪杀屁股---一个人一个杀法。每棋必是“当头炮”。赢棋靠脑子,靠经验,靠棋法,靠缜密。我牛叔说不过王叔就不说,一门子心思琢磨吃大子,赢棋。我王叔经常输了棋哇哇大叫。我牛叔打遍全院无敌手而寂寞。他寂寞时也和我这半大小子臭棋下。我下不过他,但他的爱悔棋让我十分不快,特别是他棋形势好的时时候也动嘴。我很生气。

 

其实,除我牛叔以外,我们院还有一个高人,是个教授。很清高,我叫他鲁老师。我那会血气方刚,精神里都是些“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的情怀。但赢棋不光凭志气,也不靠“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我跟牛叔下棋时,鲁老师有时帮我支两招。我就有时候能赢牛叔一两盘。老牛(大家都这么叫他)被气得喘粗气。他就挑战鲁老师,“你来”。鲁老师下棋落子的手势姿态真好,当然走得也好。任老牛怎么发力,也挡不住鲁老师的犀利。我后来才知道鲁老师曾经是成都六十年代象棋大赛的前几名。

 

后来鲁老师喜欢我,叫我到他家里一杯清茶一盘棋地下雅棋,顺便传我几招,还给我讲些棋理,又教我读棋谱,还借给我一本《胡荣华专辑》。有过些经验,输过些棋,再读高人的书,听大师讲棋。真让人“喜欲狂”。实践摸索真功,太事倍功半。猪都会。我夜读棋书,弄懂布局,学习中盘技术,残棋招法。两三个月吧,我牛叔便再也不能赢我了。实践固然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但我们得先知道真理是什么。不知道真理,检验什么呢?我牛叔几十年认真实践,几个月就被小孩杀得不能招架。脸上天天都是阴云,但依然夜夜坐在棋摊上找人下棋。

 

一九七五年年初,“文革”把耄主席和周总理都革得没了精神,王张江姚很精神。特别是王洪文,好像天天看A片。大块的两报一刊社论还是天天让人头大,样板戏依然唱得声嘶力竭。那年,我们学院所在的区(那会西安的大专院校都在南郊,碑林区)举办象棋大赛,各单位组三人团队,先团体后个人。我牛叔像全国解放似的高兴。他邀我和鲁老师和他组队参加。我只是个家属,怎么参加!牛叔说:你把你爸那毛叽矶中山衣穿上,小伙子仪表堂堂,气宇轩昂,谁知你是家属?于是我便穿上我家老爷子的黑毛哔叽的上衣衣,带个小眼镜,就算当个大学教师看,也是少年才俊。脸是稚嫩了些,但当院宣传队的大春看,也还马马虎。(待续)

georgegan 发表评论于
Interesting
redwest 发表评论于
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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