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殡仪馆的车开到佛堂前,佛堂为我父亲举行了超度法事。一位眉清目善的年轻法师带领着一百多位志工,在庄严、神圣的佛堂用诵经的方式送父亲最后一程。我的父亲虽然不能够在自己家里安息,可是他却得到子女们的敬爱,更是在佛堂得到诸多高增大德,和来自全国各地素不相识的法师、师兄们的助念和送行。父亲的福报令我思考:作为父母,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期望你的后人如何看待你?你又会给后人留下什么?
我记得我童年的时候,中国还很穷,经常会有人上门讨饭。一般人家会给打点米饭,有的人家甚至气势汹汹地赶乞讨者走。父亲却会每每端着我们家饭桌上的菜,直接往人家碗里拨,像对待自己家兄弟一样亲切热情,还会笑呵呵地对人家说:“我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的,现在我能有点吃的,咱们就分着吃,你可别嫌弃啊!” 那些到我们家上门讨饭的人,看到父亲都会像朋友见面一样互相问候, 甚至还会在家里跟父亲和外婆边吃边聊。许多年以后,我懂得了外婆和父亲的施乐好善帮助了无数的人。
在那个年代里,外婆家因为海外关系遭到迫害。为了让外婆能够见到被迫分离的外公,在我的家里只有父亲一次次写信申诉、上访,从地方到中央,无论遇到多少阻力、压力和困难,父亲从来没有退缩过。我还记得二舅在父亲的后事办完之后,来看母亲时,一进门还未放下行李就对母亲说:“那些年是姐夫顶起了我们这个家。我和大哥被迫到边疆的这么多年,不都是靠姐夫给我们寄吃的、用的吗?每年过春节,姐夫就用他的双工资买来羊肉、猪肉,还有油等等,都寄给我们。” 除了在母亲眼里,父亲是一个给不了她幸福的人之外,邻居们见面都笑哈哈地称赞父亲为“老模范”。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当外婆瘫痪之后,是父亲顶着来自家族其他人的压力,为外婆改做了一个特制的床,可以从床底下打开一块板为外婆换尿布。不论寒冬腊月,雪花飘飘,父亲为外婆换尿布、洗尿布从没有抱怨过。他与外婆亲如母子,住在一起三十年孝敬老人,先后为我的太婆和外婆养老送终。
我记得父亲去世前的大约两个月,我打电话给父亲。通常我在早上母亲外出晨练的时间里打电话回去,跟父亲聊聊天,聊聊他平时在家不敢说的话,或者听他讲小时候在孤儿院这些没人爱听的故事。那天父亲却破天荒地跟我讲起他与母亲的恋爱史。父亲说:“你妈妈这辈子不容易,生下来亲生母亲就去世了,还不懂事的时候父亲也走了;长大一点又因为受父亲的牵连让她和继母受尽委屈和不公平对待。我跟你妈刚认识不久,她的亲生外公来找我,带着她外婆亲手为我做的棉衣棉裤,老人家流着眼泪对我说:我的外孙女不幸啊!我求你这辈子好好待她。” 我永远不会忘记父亲后面讲的那句话:“我流着泪答应了姥爷,我此生会善待你的妈妈。” 父亲没有食言,用我弟弟的话说:“这辈子只有父亲能够包容母亲。父亲因为母亲修成了忍辱菠萝蜜。”
我从父亲身上学到感恩。父亲念念不忘他在孤儿院里得到的关爱。他能记得每一个老师的名字, 记得老师和校长带着他们一群孤儿逃难的经历。他记得每一位帮助过他的人。许多年以后,每当我省下一块钱,或者打开家门接待有需要的人,我知道是外婆和父亲的人生态度影响了我。
父亲常常告诉我:“儿女绝没有欠父母的,父母在照顾儿女的过程中,已经带给父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欢乐。儿女幸福快乐,对社会有贡献,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敬和回报。而父母的责任就是照顾好下一代,让后代可以健康成长。”父亲的话,让我成为我自己。我不会因为不能够常常回去看望他而愧疚和自责,而我却因为父亲给我的自由,深深地爱着父亲。
父亲是一个正直、善良、谦卑和感恩的人。他的这些人格魅力,也必将一代传一代。父亲爱读书、爱学习的态度传给我们,让我们一生享受读书的乐趣。我们永远会缅怀父亲对家庭的忠诚和尽责。失去父亲使我悲伤万分,但是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却带我走进了生命关怀团,让我重新认识生命和生活,明白自己后半生该怎样度过。父亲赢得子女们的理解、爱戴与颂赞;也获得获得高增大德们的助念,蒙佛菩萨接引,以最庄严神圣的方式,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那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