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那里老光景——复旦小学碎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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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贵彬老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风格。张老师戴眼镜,是个瘦子,手臂上永远套着沾有粉笔灰的袖套。他戴一顶俗称雷锋帽的棉帽,即使春暖花开,那顶帽子也扣在头上。帽子的两个护耳,一个蜷伏在帽顶,另一个从一边垂荡下来,护耳上小辫子似的黑色系带随风飘荡。他脖子上经常套着一个绒线围脖,有时外面还加一条有点像抹布似的格子围巾。张老师嗓音尖而高,好像嗓子唱破了的京剧小生,他说话带有上海郊区好像是青浦或南汇那一带的口音,他给我的印象总而言之有点像临时聘请到小学教书的回乡知识青年。张老师也只做任课老师,他教历史课。虽然他从未给我们班上过课,但我曾“观摩”过一回他上课的情形。那次是上体育课,大家自由活动无所事事,我便去趴在某班教室窗台上看张老师上历史课。他手里拿着教科书,在教室里来回渡步,边读课本边讲解:吃他娘,穿他娘,迎来闯王不纳粮。啊,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李闯王来了,可以不纳粮了,啊,可以吃他娘穿他娘了,啊。他讲到这里忽然停住,然后快步走到一个正在专心致志把一支新粉笔掰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学生课桌前,手指敲敲桌面:哎,哎,哎,你在干什么?这是国家财产噢,我说粉笔盒里的粉笔怎么又不见了。那个学生说:有啥了不起啦,我赔你好唻。张老师听了眼睛弹出来:赔?!你上次搞坏黑板擦也说要赔,还拿出一个大皮夹子来晃来晃去的,了不起啊,好大一个皮夹子哟,我以为里面有多少钱呢,结果抠了老半天,就抠出来个一分钱。班里的学生“哄”地笑了起来。那个学生面红耳赤,张老师没有笑,又回到教科书上:刚才讲到哪里啦?哦,对了,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是不是啊-------。

                               张老师上课教室 (插图皮卡丘)

Z连宝老师是班主任,教高年级班级的。大家背后叫他Z大宝。Z老师很有风度,穿着很合身的中装棉袄。他的皮鞋锃亮,走路沾上灰尘不时从裤兜里扯出一块手绢擦擦。他的二八开的分头梳理得纹丝不乱极为讲究。我曾看见他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同与他对面而坐的女老师说着闲话,一边弯腰凑近斜放在办公桌上的一面镜子,对着镜子里面的脸打理他的分头,他用一根细细的绒线棒由前而后小心翼翼地从脑袋一侧的黑发里穿插过去,划分出一条清晰的白色分界线,用梳子沿分界线将头发分向两边,抹上头油,两手拍拍脑袋,一个挺括讲究一丝不乱的分头就光彩夺目了。Z老师很和蔼可亲,但不失威严。他那时总去离小学不远的复旦中灶食堂吃饭,在食堂里或来去食堂路上,遇见学校的学生无论是他教过或未教过的,高年级的低年级的,都恭恭敬敬与他打招呼,Z老师笑眯眯地点头回应,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但最有威望的老师还是李谋宏老师。李老师好像是校长,仿佛也是校革会(学校革命委员会的简称)的副主任。学校广播里经常听到他的声音,有什么忆苦思甜之类的全校性大会,也总是他在台上主持。

李老师虽然年轻,但多才多艺,会画画会写美术字,好像还会拉手风琴。除了校务管理工作,李老师也兼课。他给我们上过历史课和美术课。他上课也会讲故事,但不会唾沫横飞。李老师的故事是长篇小说,一次讲不完,需要且听下回分解。他那时讲《渔岛怒潮》,说儿童团长海生副团长铁蛋如何与地主恶少二刁蛋斗智斗勇,他讲得绘声绘色,我们听得如痴如醉,班级里一片安静,正说到铁蛋与二刁蛋两蛋相争要单打独斗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嘀铃铃”下课铃响了,班里响起一片遗憾的叹息声,大家央求李老师再讲一会儿,李老师笑眯眯地摆架子说:下次讲,下次讲。给大家留下意犹未尽的缺憾。

李老师无论思想觉悟还是理论水平都明显高于其他老师。他告诉我们看问题要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常常告诫我们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把颠覆我们伟大祖国红色江山的罪恶企图寄托在第三代第四代也就是我们这些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少年儿童身上,他说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阶级敌人与我们争夺下一代的斗争依然是激烈的残酷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所以我们必须警钟长鸣,时刻提高警惕,绝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李老师说话声音不高,语调和缓,但观点犀利一针见血。他发表意见前先做出深入思考的表情,好像林彪于沉默无语中紧密思考到底是先打长春之敌还是锦州之敌一样,一旦意见发表,就使人情不自禁想要竖起大拇指说:高,高,实在是高!李老师那时还有一句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这个问题不简单哪。后来我看京剧样板戏《沙家浜》,里面刁德一说阿庆嫂: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哪。心想:咦,刁德一这小子,这不是明目张胆剽窃我们李老师吗?

最后还有一位江众老师,他是后来从其他学校调来的,主要教体育课,也教过我们班数学课。江老师一看就是搞体育的,身体结实,动作敏捷,经常穿条运动裤白球鞋,上面是海军蓝的军装。他上体育课时,给我们人手一条体操棒,要我们跟他学刺杀,他自己拿把木头做的假步枪,“杀”地一声做解放军标准刺杀动作示范给我们看。那时候我们学校有个打架很出名的小混混叫李建民,他上面还有两个混混哥哥都是打架厉害的角色。有一次那三兄弟去小学寻衅闹事,江众老师手提木枪吕布似地一打三,“杀,杀,杀”几个劈刺动作据说就把那三兄弟“杀”得落荒而逃了。那使得他一时人气爆棚。但江老师脾气比较火爆,有次与我们班几乎全体学生闹对立,搞得不可开交,几乎要爆发“一二九学生运动”。后来那事如何收场的记不清了,但好像不很久,江老师又调离了复旦小学。

在复旦小学呆了六年半。进学校时都是一个个的小不点,离开时不少已变成了发育嗓子的半大小子。这些都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原来的复旦小学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初学校里那些三十来岁的老师们大多已经白发苍苍,有的听说已经不在了。前一阵从复旦子弟大聚会的相片里看到了李谋宏老师和张贵彬老师的身影,颇感亲切,李老师白发苍苍但依然精神饱满,估计对于美国佬川普的“亡我之心”依然抱有高度警惕;张贵彬老师比年轻时看着有风度,但扣在头上的雷锋帽不翼而飞了。(插图皮卡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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