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李老师
木愉
以前一个大院的小女孩H跟我有三十来年没有见面了。微信的确创造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我们又在微信的世界里重逢。听说我要回国,她就说来见一面。启程返美的时候,本来是决定尝试一下高铁从家乡到省城的,她听说后,就主动提出开车从省城过来,把我接到省城去。
一大早坐了她的车到了省城,一起先去赴了我久别重逢的老师安排的一个饭局,然后就由她安排,先去参加了一个云思维训练,之后就去拜访慧潭老师。
去之前,从她口中大致了解了一下慧潭老师。慧潭老师本名李历,是一个画家,自学成的才。人生经历也很丰富,插过队,又到八一队打过篮球,先后结过五次婚。我想,艺术家总是特别的,倒是抱了一份好奇去见他。
把车停在一栋气派大楼的地下室,然后走出地面,穿过繁华的街道,从一个小巷进去,是一栋残破的楼房。楼房的年代显然有些久远,跟周围富丽堂皇的大楼形成极大的反差,代表着老旧的过去。我们要去的那个单元前,堆放了小山似的酒箱,茅台酒、习酒之类。看来楼房住着生意人,把这里当成了仓库。沿着久经践踏的楼梯,走到四楼,H敲了一下门,门就开了,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头发是黑的,一分为二,梳理得整齐,穿着深朱红色的麻衣,笑容可掬地把我们径直引进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很大,中间是一张古朴、硕大、结实的桌子,桌子上铺的是笔墨和书,还有茶具。他座位那面靠墙立了几排架子,上面摆放着酒坛、紫砂壶和佛像。
不待坐下,他就说:“来,先送你书。”说罢,就问我的名字,然后坐在案前,翻开他新近出版的书,在扉页上用毛笔写了些字,再用几方不同的印在题字的不同位置盖了,最后,用面巾在新鲜的红印上盖了一下,让其速干。把这些程序一丝不苟做完,他这才庄重地把书递给了我。那本书是一本画册,名《百草集》,由故宫出版社出版,收集了他画的中草药一百幅,其中不仅有车前草、曼陀罗、冬虫夏草、杜仲、百合、三七、人参;还有白菜、萝卜、西红柿、茄子、柿子、菠萝、丝瓜和苦瓜等等。画是中国画风,花草们都生动得似乎从书面跃然而出。
赠了书,他绕过桌子,坐在桌子对面去,让我们坐在桌子这一面。他坐在那里一边聊着,一边鼓捣着什么。不一会,就见他从身旁提起小水壶来,把两个杯子先冲了冲。然后,又把水倒入一个装有茶的容器里,让茶水过滤出来。之后,他把茶水盛入刚才用开水冲过的杯子里,隔着桌子递给我们。茶水经过这样一番程序泡出来,仿佛中药经过炮制,就多了好些特别的内容和滋味。又见茶水嫣红,心头生出些暖意。他解释说,这是虫茶,才得到的。端起小杯来,品了一口,果然味道醇厚悠长。
慧潭老师如同笑佛,笑容就像不落的太阳,一直挂在他的脸际。喜悦从他的心底一直投射到他的脸上,他很健谈,却也不是絮絮叨叨。
“我计划放弃法国籍入中国籍的时候,跟公安部一个副部长谈了老半天,他先说不行,我说这也太荒谬了,继续劝说,后来终于成了。”
跟他对话的是公安部副部长,听起来好像试图拔高自己,但他的口气很平静,没有渲染的意味。公安部副部长在他的语境里其实不算显赫,接下来,他说:“马克龙那时是经济部长,也是我的朋友,苦苦劝我就留在法国,可我还是回国了。喔,我是通过他老婆认识他的,他老婆是我的一个顾客,对我的画喜欢得不得了。”这倒是可信,爱美的法国人跟艺术家成为朋友,并不意外。
这些不经意的闲话不知如何提起的,就隔着桌子传过来,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他又说:“那天,我在一个商场里看见一个姑娘随地吐了痰,就笑着对她说,你很美,但你的行为很不美。”说罢,又从普通话转换到贵阳话,自嘲道:“哪个听我说哦。一定会骂道:这个老者有毛病!”
接下来,他提起了塘约。正好我此前几天专程到过塘约考察,便说:“前几天刚刚去过那里,感觉非常不错,我认为塘约是未来中国农村的发展方向。”他听后,对着我一怔,一怔里有惊喜,犹如见到了知音。
他又换了另一种茶,如法炮制一番,把我们杯子拿过去,用水冲净,续上新茶,递了过来。
“某地方领导跟我说,要在毕节复制塘约,我对他说,塘约是唯一的,在毕节要另外搞一套,何不就用威宁石门坎伯格里的方式搞文化重建。”我接道:“伯格里是不凡,移风易俗,启蒙开智,还帮助苗民创造书写文字。不过,要推广他的模式,在社会主义的中国,意识形态也许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坎。”说完,我觉得有些不识时务,怎么能跟主人家相怼呢?还好,他若有所思,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他起身去开门,一个妙龄女子随即捧了一大束花,走了进来。刚才慧潭老师就说,他最近生了一场大病,这个女子就是来看望的。
就在刚才,他告诉我们:“我六十大寿是在大连过的。我朋友真行,居然把我五个老婆都请到了,开始,我还有些担心,怕她们见面打起来。还好,她们都能以礼相待。”他的生日是10月1号,不仅如此,他生于1949。每年的国庆节,就是他的生日。帝王气派吧!
据说小乘佛教是不太忌讳世俗的快乐的,慧潭老师实践的大约就是小乘佛教吧。
年轻女子说着柔柔的普通话,也会转换到地道的贵阳话,喝着老师新泡的茶,笑着直夸茶好。大家聊了一会儿闲话,她说要送两个红包,请老师在红包上用毛笔写几个字。老师欣然应允,还连连主动说:“我可以给钱。”说罢,先写了字,又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拿了一叠簇新的百元大钞,从里面如数数了几张,放入红包里,递给了她。她说:“以后还你。”就接了红包,去了。
慧潭老师个子伟岸,年轻时候在八一队打过篮球,豪气仍旧,连金钱也是可以随意挥洒的。
对女人,他是魅力四射的,不说曾经先后跟五个女人一起生活过,就是婚姻之外,他也是很得女人欢心的。他说:好多女的看到我,就一把抱住,说“想死你了!”还要亲吻,搞得我老婆很是不爽,不过,现在好多了。当然,我会有我的分寸。
他接到一个电话,是快递到了。我们就告别了他,跟他一起走下楼去,走到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
每天大清早,生活在滚滚红尘中的慧潭老师就会在微信上贴出早课的帖子。最近,他的早课是《法华经》。帖子是他恭恭敬敬用毛笔手抄的一段经文,字体遒劲醒目,内容发人深省。
慧潭老师在人世间既谨守着佛家的法度,又诗意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