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之花
作者:博凌
第二十二章:三击掌
大教室里同学们正在拉动桌椅,布置着获奖论文的展示,有的人在悬挂标语,条幅,因为这教室也是晚会的现场。
获奖论文要在教室后面的墙上张贴,贴得要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人看见,不用抬头,不用弯腰。这细致的活当然要由女生来干。下午队长特意带了大家来贴论文。教室里还不知从哪拉来一架破旧的钢琴,隔壁宿舍一个上过两天艺专的女生在那里叮叮咚咚地练习着训练班班歌。
我开心地把小余的论文抹上糨糊,细心地糊到墙上的白纸上,一阵恶作剧得逞的喜悦。不出所料,小余的论文获了奖,还是全班头名。我退了两步,满意地看着贴的端端正正的论文,又上前把微微卷起的边给抹平。
耳边音韵一转,传来圣诞歌的旋律,我侧过耳朵,聆听优美的旋律。听着听着,我略略皱了皱眉。侧头看看弹琴的心萍,她也在皱眉。她停下又从头弹了一遍。还是不对。
我微笑了一下,走了过去。“第四节开始,D音升了半个音。这样弹就准了。”我用手放在手放在键盘上,示意着弹了一回。
心萍大叫,“真是。雅纹你真行,连弹琴都懂。”
我心情极佳,也没有谦虚,“我原来可是师大合唱队的伴奏呢。”说完心里一黯,要不是日本人打来,我们在师大也会弹圣诞歌,办晚会的。
心萍完全没察觉,“雅纹,既然你在大学弹过琴,你来给合唱伴奏吧。我以前弹得少,上不了台。完全是赶鸭子上架阿。”
我手指在琴上留连着,一听赶忙停住,“不行,不行。我是半瓶子醋。”
“你在大学都弹过,怎么是半瓶子醋呢。我艺专读的是油画,来弹琴才是半瓶子醋。”
正争论着,眼前多了几个人影,我一抬头,看见徐庶鸣和几个队长正在查看布置,似乎没察觉到我们的说话。宋教官竟然也跟着后面,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手,我像被烫了一下,马上缩了手回去。他察觉到了我的退缩,非常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心萍,你慢慢弹。我去贴文章了。”我嗫嚅着离开。
“哎,雅纹你别走啊。回头我跟队长说去。”
看见姓宋的,我的心情顿时低落了起来。小余拉着我看别人的论文,我也提不起劲来,单是机械地抹糨糊。抹了半天,觉得后背上有点异样,我扯了扯衣服,一回头,看见宋教官正转过头去。
心萍还真去跟队长说了让我弹琴的事,不过队长说已经排练了这么久,临阵换将不太好。叶雅纹会弹琴就让她毕业晚会给大家弹好了。我知道队长是不想扫心萍的兴头。不过我也确实不想去给班歌弹伴奏,现在一听到那个曲子,从里到外都烦。
晚会搞得格外热闹,掀起了几个小高潮。第一个高潮是行动组的学员们表演擒拿和一招索命的招数。其中以一个姓金的行动教官表演的节目最是让人瞠目结舌,他从后面勒住一个个子矮小的学生的脖子,不知在哪里点了一下,那人瞬间昏死过去。全场都大惊失色,女生尖叫着捂住眼睛。我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咒骂那个把这样的节目堂而皇之搬上舞台的人。过了一会,全场又一片惊呼,掌声雷动,还有人夸,“太神了,太神了。”我放开遮眼的手,才发现那个矮个学生竟然没事人一样又站了起来。原来金教官又在他身上点了一下,他就醒过来了。坐在前排的戴笠,仍然鼓掌致意。
这就是我们这个特别训练班的能耐!我像被霜打了一样,心冻成了一块冰。
过了一阵,教室里的气氛又像沸水一般煮了起来。这次的沸腾不同于刚才惊讶和心悸。刚才搅动的是冬天江水回弯处积攒的流水,激荡,可平息的也快。现在搅动的是春日花丛中涌动的,旖旎流淌的芬芳气息。浓烈,却又无处不在,无时不叫人惦记。
我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睛已不能挪到其他的地方。
一个高挑的女子身着粉色牡丹花的裙袄,头戴颤悠悠的钗环,舞台油彩描画下的眼睛显得格外妩媚有神。高淑恒!
她轻启朱唇,唱起了京剧《三击掌》选段。她的声音像出谷乳莺,又像某种光滑细腻的瓷器,似一根线高高抛起,少顷,又柔情百转地徐徐落下。
我大睁着两眼,追随她在舞台上晃动的身影。
高淑恒会唱京剧!唱得这么好!
我只知道她是上海人,没料到她的京剧居然唱得这么……勾魂。《三击掌》讲的是王宝钏爱上薛仁贵,不顾父亲阻拦,硬要嫁与薛仁贵。父亲要她剥下衣服,不戴任何首饰银钱出门。她就剥了衣服,在大雪天离家出走,出门前与父亲三击掌,发誓永不相见。
《三击掌》里最吸引人的一段,就是王宝钏一边唱,一边脱衣服。虽然裙内有衫,衫内有袄,不会真脱光。但是唱做俱佳的花旦演起来,满台衣衫裙影,足以让人心荡神移。
我看着高淑恒在舞台上转了几个莲花步,然后身影一晃,外袍像一朵牡丹花一样飘了起来,花飞舞着,旋动着,像一团粉色的云朵,又如一团雾霭般的云霞。大家都伸直了脖子,狠不得钻到那朵云下去,被那霞光永远罩住,罩住……
一曲终了,连戴主任都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略带尴尬的鼓掌。
最后是我们女生队的女生合唱一首班歌,一首茉莉花。我站在队尾轻轻合着唱,远远看见康民坐在下面,使劲伸手给我打招呼。我垂着眼睛不敢看他,怕他被队长骂。但低着头,他还是一个劲的招手。我怕他再招摇下去,于是抬起头,衬空遥遥对他微笑了一下。他立即开心地笑起来,笑容里是阳光般的温暖。
我收回目光,正好扫过坐在第二排的宋教官。他嘴角挂着一丝带有嘲讽意味的笑,看了看后面,又看了看我。
我像吃了个苍蝇,垂下头,哪也不敢乱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