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好心肠是奢侈品
“爸爸，你看。”妞妞拽拽刘朝阳的手。
旁边购物车上放着一个棕色的男士手提真皮包，刘朝阳打开手提包，看见里面有个钱包，还有本中国护照。
钱包里除了一堆各式各样的信用卡，还有一个学生证及一叠绿色的百元大钞，刘朝阳拿出现金数数，哇塞，三千美金。
护照的主人21岁，五官普通，眼神不善，一副桀骜不逊的模样。
刘朝阳看着照片里的人很面熟，然后想起来刚才结账排队时看到这个男人跟大华店里搞卫生清洁工作的大妈发生争执。大妈的拖把意外碰到了他的女友的鞋，男生趾高气扬地指着大妈鼻子骂人，不可一世的模样挺招人厌。
既然结账排在前面，年轻人应该已经走了。刘朝阳把买的东西放进车后备箱，又抱着儿子拉着女儿返回大华超市，想把捡到的包交给大华的客服，今天当值的客服是一个总吊着脸的台湾老女人。
刘朝阳之所以知道客服是台湾女人是因为有一次张兰随口问客服是不是福建人，结果客服说她不是中国人，是台湾人。刘朝阳不想把包留给台独分子，谁知道那女人会不会仇视大陆人，把包里的现金私吞了，毕竟三千美金不是小数目。
刘朝阳和张兰在美国都曾丢过钱包，幸运的是都把钱吧找回来了，分文不少。
刘朝阳读研究生时跟同学去Yosemite National Park玩，结果钱包丢了，当时钱包里装着将近400美金，是刘朝阳一个月的生活费。刘朝阳对把钱包找回来根本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回到学校一个周后，有个陌生人按照驾照上的地址把钱包寄了回来，现金分文不少。
还有一次张兰带着孩子们逛梅西百货，在洗手间换完尿布把手提包忘了拿，里面有两百多美金，张兰到失物招领处试试运气，一位白人老太太发现后将手提包后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商场保安。
刘朝阳走上前对台湾女人说明来意，留下护照上男生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电话，告诉客服如果失主来找包，让失主给他打电话。
刘朝阳的计划是如果学生不找回来，他等晚上有空到学校网站应该能找到男生的联系方式。即使没有电话，有学生电子邮箱也能联系到失主，中国人找中国人，应该比美国警察还快点。况且，美国警察也有可能假公济私截留现金。
五点半了，时间仓促，刘朝阳急忙赶回家，孩子们看电视儿童节目，刘朝阳开始做晚饭。洗菜，剪虾，剁鸡腿，刘朝阳忙得不亦乐乎，心情却很愉快，期待着妻子张兰一进门就看到“贤惠”的老公准备的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刘朝阳刚把三杯鸡调料配好，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刘朝阳按了接听键：“刘朝阳在吗？”一个年轻男人问道。
连个称谓都不加，挺没礼貌，刘朝阳暗自嘀咕：“我就是，你哪位？”
“我今天在大华丢了包，听说是你拿的，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把包马上给我送来，否则我会报警。 ”
说完，不等刘朝阳答复，小伙子已经挂了电话。
刘朝阳没想到对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挂断电话，眨巴眨巴眼睛琢磨了一下，觉得丢包的年轻人做事不可理喻，包丢了被人捡到，不但不感恩自己来取，还让人给你送回去。发过来的地址，离刘朝阳家不堵车也得半个小时，刘朝阳决定暂时不理会对方，先做完饭再说，反正着急的人不是他。
五分钟后，刘朝阳准备工作就绪，大厨开始大显身手。煤气灶四个炉盘同时打开，一个做炖三杯鸡，一个煎牛仔骨，另一个炸大虾，最后一个烧水做汤。
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小伙子：“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包送来？我刚查了大华的摄像头，我往车里装完东西接电话，忘了包还放在购物车里，后来你把包拿走了。我包里有护照，几张信用卡，学生证和三千多美金，你马上送过来，我后天要回国。”
“这位先生，你不觉得你很无理吗？你丢了包，我捡到了，怕别人拿走你包里现金才留下姓名电话，想把包亲自交给你。我要想贪你的钱会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给客服？我把我家地址发给你，你的包你自己来拿。”
小伙子听了这话没吭声了，然后一个姑娘接过电话，估计是男生的女朋友：“你如果当时把包交给客服就没事，谁让你多管闲事把包带回家，当然应该你送。”
“嘿，你这姑娘怎么不懂事？什么叫多管闲事？我好心倒没好报。我告诉你，这包我绝对不会送，你们不来，过了今晚我就交到附近的警察局，你们去那儿领吧。”
刘朝阳气哼哼地挂了电话，把家里的地址发给对方，翻了翻油锅里的虾，然后开始剥洋葱，打算往牛仔骨里放。
刘朝阳刚把洋葱放到牛肉锅里，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女孩子，说话的口吻截然不同，刚才是盛气凌人，现在是娇滴滴的：“大哥，好心人，求你你好人做到底，帮我们把钱包给送过来嘛，今天我们光打车已经花了快一百了，我刚才查了一下，去你那儿来回加上堵车两百估计都打不住。我们两人都是学生，挺穷的。”
“你们自己没车吗？”
“本来是有的，我男朋友上周开车出了车祸，驾照被吊销，要重先考笔试路考。”
“我在做饭，还要照顾两个小孩，肯定不能马上给你们送钱包，等我老婆回来吃过晚饭再说。”
“那好吧。”姑娘悻悻地挂了电话。
刘朝阳这人吃软不吃硬，听姑娘这么一说，他心软了，打算等张兰回来吃过晚饭就给中国学生送过去。
以前他在美国读研究生时，上学路上车轮胎爆了，就是一个好心的中国同胞停下来帮他一起换的轮胎。出门在外，中国人应该互相帮才对，既然人家有实际困难，当个活雷锋也什么，不就是多花点时间和油钱嘛。
可是刘朝阳忘了电影《教父》里所说的，“没有边界的心软，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毫无原则的仁慈，只会让对方为所欲为。 ”
厨房里香气扑鼻，可是油烟缭绕，空气有点呛人。
刘朝阳想起张兰曾抱怨，姑娘们嫁了人后变成黄脸婆，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天天做饭被油烟熏的。刘朝阳把油烟机开到最大档，风扇嗡嗡嗡地高速旋转，噪音很大很吵。看着油烟袅袅娜娜如女妖被吸进风扇里，刘朝阳的心情相当的不错。
三杯鸡块开始收汤，油焖大虾色泽靓丽，再炸会儿嚼起来更脆，洋葱牛仔骨火候煎得恰到好处，撒点红酒甜酱油彩椒绿葱焖会儿就可以出锅了。
砂锅里的水沸腾了，刘朝阳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开始削冬瓜皮，感觉自己就是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再有一两分钟，三个菜都可以装盘，加上紫菜冬瓜汤和蒜蓉油麦菜，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完美大餐胜利完工。
刘朝阳削完一块冬瓜，发现皮削得太多，表面没了绿色。张兰曾说冬瓜皮只需削去薄薄一层，白冬瓜留点浅绿边，配紫菜和金黄的虾皮，滴点麻油撒点香菜小葱，就能烧出一碗爽心悦目的靓汤。
刘朝阳当时听了不以为然，觉得张兰的小资调调华而不实，饭菜是为饱肚，瞎讲究什么？今天刘朝阳想在老婆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然是要追求完美......于是，刘朝阳又切了一块冬瓜，再次小心翼翼地削皮。这种平常他看老婆做得很轻松的活，轮到自己动手，他发现看和做完全是两回事。冬瓜大手滑刀太钝，薄皮不好削 …...然后手机突然响了，刘朝阳手一抖，冬瓜掉了，手划破了。
“妈的。”刘朝阳懊恼地拿起手机，一边接电话一边冲到卫生间拉开抽屉拿邦迪止血贴。
“你好，请你把包马上给我回去。如果你需要钱，你可以把钱包里的现金都留下，我家有的是钱，不在乎那几千美金，只要你把包里地其他东西送回来，我没护照后天没法坐飞机。我不能去你家，陌生人的家太危险了，万一是个陷阱被绑架了呢。”
电话夹在耳朵肩膀之间，刘朝阳被对方气得无语了。他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伤口，从抽屉拿了一个创可贴。
极品，都是极品。
有些所谓的富人真没素质，有点钱就鼻孔朝天，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位先生，我不稀罕你的钱，既然你怕来我家被绑架，那我待会儿吃完饭就把钱包交到附近的警察局，你去那儿领吧，你总不会担心被警察绑架了吧？”
“哎，我说你怎么素质这么低？能送到警察局不能送到我们的住处？我们后天要回国还有一堆事呢。你既然把包拿回家就有义务给送回去，你如果瞎捣乱耽误了我们坐飞机回国，信不信我们会请律师跟你打官司，让你赔一大笔钱。”
一个女人在电话里大吼大叫，尖利的声音刺得刘朝阳耳膜疼。刘朝阳气得简直七窍生烟，一对自私自利不识好歹的人，威逼利诱的流氓招数全用上了。
去他妈的，刘朝阳愤然地挂了电话，手上的伤口不大，这会儿血已凝固，刘朝阳闷闷地擦干手指贴上邦迪便利贴。
突然，烟雾报警器响了，客厅里正看电视的两个孩子紧张地叫着爸爸，刘朝阳想起炉灶上烧的菜，快步冲进厨房。
厨房里烟雾弥漫，鸡糊了，虾焦了，洋葱牛仔骨和彩椒也因为甜酱油的缘故黑乎乎地粘在了锅底上，砂锅里还有点水蒸汽腾腾，刘朝阳手忙脚乱地先关炉灶，再开厨房门窗，然后将冒烟的鸡块牛仔骨连着糊锅扔到了洗菜池里。
洗菜池里的塑料盆里放着之前洗好的油麦菜，热锅和塑料盆的边沿又粘在了一起，一股刺鼻的塑料烧焦的味道充斥在空气里，刘朝阳急忙打开水龙头，水哗啦哗啦地流着，却浇不灭刘朝阳心头对自己多管闲事的懊恼和对丢包那家人的怒火。
厨房里的油烟机高速旋转着轰轰作响，刘朝阳解下围裙冲着烟雾报警器狂乱地挥舞着，刺耳的警报声仍叫个不停。看到捂着耳朵满脸惊恐的缩在厨房门口的儿子女儿，刘朝阳对准烟报警报器猛力一挥，报警器被打落在地，声音嘎然而止，刘朝阳长吁了一口气。
“老公，怎么了？家里乌烟瘴气的。”恰逢此时，张兰打开前门进屋。
“妈妈，妈妈，爸爸做饭厨房着火了。”两个小家伙跑到妈妈跟前，兴奋又激动地打着小报告。
头发凌乱，满脸是汗，刘朝阳提着围裙，浓眉紧锁狼狈地站在厨房门口，张兰顾不上换鞋，推开丈夫冲到厨房里。
这天，张兰没吃上刘朝阳亲手做的晚饭。她一边清理厨房一边听完刘朝阳叙述的前因后果，马上建议刘朝阳把钱包送到附近的警察局，天知道那家人会不会折腾什么其他幺蛾子。
刘朝阳把包送到警察局后，还是善心大发，把警察局的地址用短信发给了那个留学生。然后，拉黑了中国学生的电话号码。
刘朝阳是个善良的人，但绝不是个懦弱的人。懦弱的人没能力保护自己也没能力伤害别人，而善良的人有能力却遵从良心选择不伤害别人......
等张兰收拾完一派狼藉的厨房，简单地煮了锅冬瓜鸡蛋面，一家人吃完晚饭都快九点了。连散步消化的时间都没有，张兰带孩子们洗澡上床。
这一折腾，张兰太累，陪着儿子念书睡觉，自己也睡着了。
刘朝阳给妞妞念《哈利波特》，终于体会了一把张兰往日给女儿晚上念书的感觉：口干舌燥。
想当雷锋，结果被折腾的够呛。今天发生的事让刘朝阳意识到，好心肠是个奢侈品，要擦亮眼睛，不能浪费在烂人身上。
善良本身没有错，而对没有感恩之心的烂人来说，伤害好心人，几乎不要付出什么代价。
晚上11点刘朝阳已精疲力尽，他没有叫醒已在儿子房间里呼呼大睡的老婆。
上床前他鬼神使差地到车库里找出这次回国从老家带回的一些个人物品，其中有他上高中时的学生证。照片里的他跟今天他在大华碰到的小伙子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学同学在北京聚会时刘朝阳得知初恋情人何婉的儿子在美国上高中，会不会是今天碰到的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他的种？刘朝阳一晚上都在做梦，梦里的他苦苦追问何婉：“你是不是给我生了一个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