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生没在农村生活过,那是一种遗憾,或者说你没体验过苦日子的话就不会发奋努力去追求美好生活。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批发鸡汤的人说的。农村的概念模糊不清,到底哪算农村,每个人的标准不一样,我认为下了火车再坐好久马车才能到的地界就叫农村。
六岁那年寒假时我去了趟农村。我妈这人,其实挺不爱干活的,至少她不爱做饭,寒假的时候我和妹妹都在家,我妈为了不做饭在小炕桌上放了一堆瓜子,分成三份,当时钟指向十一点半的时候,她喊了声口令组织我们三个比赛磕瓜子。我们比了一场又一场,比了一场又一场,直到她问我们饿不饿的时候,我们的嘴都瘫痪了,满唇边的黑瓜子皮。她总是用这样的小伎俩逃避劳动。
我三姥爷的大女儿比我大两岁,那年她八岁,我妈后来自己说:我胆子怎么那么大,敢让一个八岁的带着一个六岁的出远门。那还用说,老徐大院你第一虎呗。
我们在双庙子那站下车,我第一次坐这么久的火车,自是兴奋。站台旁有一口水井,由于冬季井沿四周全是水结成的冰,呈四十五度角蔓延开来足有半米高。水井只在电影里见过,这我得来来,我就一点一点的往上蹭,想看看井里面是什么样,事后我姨说把她吓的不敢喊我,怕我一紧张掉井里头。我紧张什么,紧张的是你好吧。
冬天的农村好荒凉,绿油油的稻田没看到,打谷场的欢歌笑语也没有,这有什么好玩的?
快乐总是要自己慢慢挖掘,我发现那些小猪挺好玩,追赶它的时候它居然比马跑的还快。于是我就注意各家小猪的活动位置,只要看见一只我就在后面追,猪不咬人,要是狗的话那在前面跑的估计是我。这开心,全村的猪看见我都绕着走,把我当大灰狼了。有回却中了一只猪的奸计,这猪啊最次也是夜大肄业,我在住宅前的自留地里与它遭遇,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就准备跑岔气吧,话到人到,我厉声断喝:猪!那猪一听撒腿就跑。这败家猪,妈的耍我,它不挑大路跑,它沿着与田垄垂直的方向跑,没追出二十米我摔了三次,这垄沟拌我,最后猪没影了,我裤裆开线了。
玩猪这事不成,哎!绵羊,小绵羊。可让我看见了,跟草原英雄小姐妹里面的小羊一般大,就是毛不白,脏兮兮的,那也不要紧,这我得来来。放羊那大爷不认识我,问我谁家的,我说老徐家的,我说我想抱那只小羊。那大爷瞅瞅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抓起那羊塞我怀里:“抱住啊。”哪那么多废话,平原英雄小帅哥我,那羊塞我怀里他一松手,乖乖,你家这是披了羊皮了的大象吧。我差点跌到,太重了。踉跄了几下,那羊从我怀里跳了出去跑没影了。草原那俩小女汉子能抱着羊顶风冒雪几十里,是不是在骗我?
猪和羊都没劲了,有天我在村里的大路上闲逛。他们都去生产队一个大空场上搓苞米粒去了,还说什么今天记一个公分还是两个公分,干一天活挣几分钱?两分?不明白。跟其他几个孩子拿玉米棒互相掷了一会,觉得不行,我这脑袋太招飞行物,就自行走了。
哎!有个农民伯伯赶着头驴过来了。张果姥倒骑驴可是有讲究的事,这我得来来,我胆小也不敢说想骑驴,就跟着那驴后面走,赶驴的大爷回头看见我就问:你谁家的,我说老徐家的,他又问:是不是想骑驴呀,我点点头。多聪明的农民,谁瞧不起农民我都不答应,那大爷停住驴,一把抱起我,头朝下脚朝下的把我横担在驴背上了,吆喝了一声:驾!不是,大爷,我是来骑驴的,不是来搂驴的呀。到了我三姥爷家门口他把我抱下来,还邀功呢:“怎么样,过瘾吧。”我过你大爷,你家骑驴肚子贴驴背呀,跟你沟通咋就那么费劲。
骑驴这事也没劲,唉呀,真是没好玩的。也别说,到了晚上有好玩的了,捉迷藏。冬天晚上那月亮又明又亮,我小舅带着我去掏鸟窝,掏够了就和其他小伙伴一起捉迷藏,场地大呀,房前屋后,柴禾剁,灌木丛,马车底下到处都可以藏。玩的那个高兴,终于轮到我可以藏了,紧张的不知道该藏哪,那边快数到十了,再不藏就得被逮住,急中生智一片腿跳进旁边一个小院里,急忙蹲下紧紧靠住一墙犄角。这下安全了,一时半会都找不到我,负责捉人那孩子还四处翻呢,我就稳稳的一蹲,哪抓我去。大冬天啊,晚上冷,我就感觉是不是靠在一火墙上了,怎么还有热乎气呢,用手摸摸墙,咋还有毛呢,慢慢转头一看,我的天那,一头黑毛大肥猪正跟我抱团取暖呢,吓的我跳起来翻墙外头去,撒腿就往家跑,后面那孩子还嚷呢:“抓着你了,抓着你了。”抓你大爷,你要比猪跑的快你抓,这叫什么话?吓傻了。
这农村太可怕了,有回村里有条疯狗,把邻居家的大鹅都给咬了,三姥告诉我不许出去,晚上三姥爷回来说民兵连长带着枪骑着马去追那疯狗了。我就琢磨不明白,它又不是狼干嘛还骑马带枪呢?
寒假结束人家都开学了我也不爱回家,三姥就给我缝了一个布的书包让我一起去上学,好远啊,还得翻过一座山。教室里的书桌特逗,桌面是水泥的,下面那层是玉米杆的,这我没见过。我跟人家混二年级,那老师上课居然点我名让我念东方红课文,我腼腆就说不会,课堂一片哄笑。这有什么好笑的,日后我还总被找家长呢。
不上课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们到地里干活,把埋在地下的玉米杆的根挖出来,把上面的土处理净,放在土筐里,等筐装满了就站路边等马车过来,马车一过我们就坐在车厢后面探出来的那块板上,车夫连瞅都不瞅一眼随便坐,马车晃悠晃悠的感觉最开心。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因犯了点小错误他们终于把我送回家了。初春,河开化,我跟俩姨到河边去玩,冰面局部化开,大堤上零星的泛着绿,我拿的那小棍不小心掉河里了,伸手去够失去平衡,两条胳膊都插进了水里,那俩姨各拉住一条腿把我拽上来。本来一桩小事,我的聪明才智又把我坑了,回了家全身都湿透,大冬天的脱个精光,棉袄棉裤放炕头上烙。三姥问我怎么弄的,我这破嘴随口就答:“老刘家俩孩子在门口拿洗脸盆扎猛子,我不小心俩胳膊掉里面了。”
三姥说:“这孩子赶紧送回去,出了大事老夏家要人咱赔不起。”别介呀,我这不是怕您老人家担心我吗,怎么还把我送回去了。
一到家我妈都不认识我了,又黑又丑,说话都是农村腔调。
多年以后我才想通,就算是猪也不会大冬天把洗脸盆抬门口练习扎猛子,还得是两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