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小鬼儿(上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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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两个月后,顾头儿宣布:只要同意去东北军垦建设兵团,六九届以上的学员可以全部放走。学习班一下子走了一半多,只剩下我们七零届的不许去。

听说六九届毕业分配全部分到了东北军垦,柳云肯定也得去东北。我马上去找顾头儿,说我也要去东北军垦支援边疆建设,开垦北大荒。但他始终没回答我。贺大头接去军垦的人时,我恳求贺大头让我也去。

“你是响应党的号召、去为开垦北大荒做贡献?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我看你是想和云儿‘奔向那渴望的天堂’吧?你做梦去吧!甭说你是七零届的,你就是六九届的,我也不会让你去。和你的‘云儿’就此再见吧您哪!”贺大头嗍着牙根说着。临走又给我一句:“你看林杨他们,到了毕业分配定了我才来接他们的。你呀,也等着毕业分配下来时我再来接你吧!”他说罢扬长而去。

看着他得意的背影,我恨恨地想:贺大头,你会有报应的!

柳云,我不能随你而去,我将抱憾终生。

 

蓝天上那朵洁白的云儿,

你为何飘向远方?

我想紧跟你的脚步,

悄悄细语,

随着你翩翩的舞姿,

低声欢唱。

风儿吹散了你,

你东奔西跑无处躲藏。

我恋恋不舍,

为你忧伤。

雷电击打着你,

你颤颤唯唯无力反抗。

我羽翼未丰,

无法抵挡。

风暴冰雹摧毁了你,

你支离破碎魂飞魄荡。

我鞭长莫及,

方寸无章。

云儿有聚有散,

为何你散而不聚几尽消失?

让我空举两手,

双目茫茫。

远方的云儿啊,

让我们两颗诚挚的心

共同祈祷,

回来吧!

那曾经照耀着我们

光芒四射的——

太阳。

 

我决定在她临行之前看上她一眼,哪怕只给她一丝安慰。在此之前,还没人敢从学习班逃跑过。并不是不容易跑,是不敢跑,除非你能保证永远不被抓着。那时的我,没什么敢与不敢,我选择了晚上逃跑。

夜里十二点左右我起了床——衣裳昨晚就没脱,我向厕所走去。沿路看到所有屋子的灯都已熄灭,便加快了脚步。一进厕所,看里边没人,我转身出来向墙上翻去。跳起用左手扒住墙头,右手扒住墙檐,牵引全身向上,右脚抠住一个墙缝,左腿跨向了墙头------“啪,哗啦——”左手扒的那块砖不结实,掉了下来,人也摔了下来。我吓了一跳,向顾头儿、仇头儿的窗户望去,还好,没惊动他们。我再次爬了上去,跃入墙外的荒野中。前面有两条路,一条向北沿着野地,一直走到北医三院,另一条沿着院墙向南上花园路,再向东走两站地就到柳云家,这条路要经过体师大门,有点危险,可向北走太远了。我想:这大半夜的,谁还在大门口站着?便向南走去。刚走到路边,从树后和院墙拐角处的荆棘丛里窜出五六个人来,把我围在中间。顾头儿拿着手铐,得意地说:“就知道你会走这儿。”

他们把我铐上往回走,不时地踢打我,顾头儿说:“要不是我正在上厕所,当时就抓住你了。”

他在厕所里?不可能啊!我心里琢磨着,他是怎么看到我的,在哪儿呢?决不会是在厕所。

藤条竹板雨点般地落在我被扒光的脊背上,我咬着牙不出声。心中暗想:只要打不死我,我明天晚上还要跑。只是明儿一早,柳云就要走了,再也看不到她了,想到这,我心中不免酸楚起来。

柳云,虽然我没能见到你,不能当面把这首心中的诗交给你。但在你走前的一刻,我想着你,让老天告诉你:我爱你,永远爱着你!

“肉丝炒面”刚吃完,他们又给我上了一顿“竹板炒肉”,他们来回地换着花样儿,一直打到了天亮,直到仇头儿他们打累了,才算告一段落。我的后背全烂了,但至始至终我没觉得疼,只是心痛,为柳云而痛。

学员们受着非人的对待,自己也做着非人的事。在这个大染缸里,人人练就了一身本事,成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大侠”。大家都处心积虑地准备大干一场,以弥补在这里受到的侮辱和损失。

有一次,除了女人和个别五十以上的男人,其他人一夜之间竟然全跑了,那是一九七零年春节。

三十晚上,仇头儿宣布:“过年的时候对你们一视同仁,今晚不学习了,吃完晚饭后自由活动。”

“噢!”大家都叫了起来,就像死刑犯得到了赦免。我们几个岁数小的更是兴奋,因为我们可以跑到小树林的小土丘上去玩儿、去跳、去唱了。自从六九届以上的都去了东北后,二十岁以下的人还剩十几个——我、蓝平、小凤,濮老二,小地主儿,嘿儿篓子,杂毛,二狗屄、年国培、黄红运,袁思归------还有就是白毛国子,他是六九届的,因有哮喘病,怕在东北那么冷的地方犯病,就没去。杨白曦是六八届的,是混血儿,没定国籍,所以没去成。再有就是铁牛儿和小路儿,他俩二十多岁了,是临时工,不可以去。

晚饭后,我们都跑到了足球场后的小树林里。

“抽烟,抽烟。”蓝平拿出一盒“大前门”,挨个地发,到了我这儿我说“不抽”。

“你哪点儿都好,就是有点不随大流。平时夜里你不抽也就算了,今儿大过节的,我特意弄了盒好烟,你就抽一根,给哥们儿点儿面儿。”

我想想也是,便接了过来。蓝平一边给我点上,一边说:“哎,这还差不离儿。”

前天下了一场大雪,雪还没融化,像一床大白棉被盖在了大地上。我抽了几口“大前门”,没往进吸,觉得那气味辣辣的挺呛人,就扔在了地上,用脚踢了点雪盖在了上面。

“过年了,你想家吗?”我问蓝平。

“想有什么用啊,想也回不去,甭想这些。”蓝平好像真地不想。

我站在这雪地中,想起小时候和哥哥弟弟下雪后就在院子里蹦呀跳啊堆雪人,高兴地和院里的孩子们分成两拨打雪仗的事情。如今就弟弟一人在家里陪妈妈,他们这个年怎么过的呢?

“荒凉的东北境,你为何这样寂静,我含着热泪,站在那陕北的高原,仰望着我的家乡——”

蓝平站到了小土丘上,用他那尚未变声的童音唱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亲人啊,我日日夜夜想念你,从夜晚直到天明,为了你啊亲人,流干了我的眼泪哭湿了我的衣衫——”

我们都站在了土丘上,和着蓝平一起吟唱着对亲人的思念。

凄凉的歌声颤颤巍巍地向月儿飘去,被月光送回到皑皑的雪地上。它不甘埋于雪下,随着白雪反射的月光挣扎着飘到了空中,传向了远方。这其中也有我的心声,不知妈妈能否听到,不知柳云能否知晓。

我在学习班学到了许多以前没听到过的歌,有些歌词可能被小流氓们篡改了,从歌的旋律上看,作曲者不可能为这低级下流的言词配出如此抒情的曲调。白毛儿国子最爱唱这种下流的歌。但也有许多歌词很好,如《囚词》、《秋水伊人》------大多都是些忧伤的歌曲。《拉兹之歌》似乎欢快一些,实则是故作欢快来自我安慰,反而在欢乐的表象下掩盖着主人公迷茫酸楚的苦痛。

这些歌在当时都是禁唱的,在公共场合谁要敢唱这样的歌,那真是吃了豹子胆,不是神经病就是不想活了。

我常常这样想:流氓是中国那个年代最早反“文革”、反“红色一统”、反“人文一色”的先锋。不信你看,每一种时髦服装的兴起、每一句流行语言、每一种娱乐游戏的推广、每一首情歌、尤其是邓丽君的、每一种时髦的舞蹈------追溯起来,它们最早的提倡者都是这些流氓。人们口中骂着流氓,行动上却在向着流氓迈进,只不过进度缓慢,而被这个社会所接受。当他们已经具备了流氓的条件时,那时的社会已不再称之为“流氓”了,甚至会提倡或宣扬。而倡起者,早在初期时,被大众的舆论所淹没了。

逆反心理使得流氓们自觉或不自觉地走向了大众的反面,使它们开始用损害大众的行为来报复社会。

歌声停了许久,大家谁都没有说话,每一个人眼里都闪着泪花,有的还背过身去,擦掉眼中的泪水。尽管大家平时都摇头晃脑地以玩世不恭的面目出现,对情感似乎都有意躲避排斥,装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硬汉。但上天造人时,给了你思想、情感。极力地掩饰只是怯懦的表现,谁能掩盖人性的本能呢?

今晚,我一定要去看看妈妈。

我直奔围墙,纵身翻上墙头,骑在墙上对大家说:“我不想在这儿过年,你们谁愿意到外边儿去过年的,就和我一起跑吧!”

“等等我!”蓝平飞也似地冲下土丘,向我跑来。

我伸手将他拉上墙头,我俩同时向外跳了下去。“啪啦”,掉了个东西,我急忙拣起——是我用硬纸板做的一个小夹子,里边夹着我写给柳云的诗。我回头再看时,所有的人都纷纷翻过了院墙,唯独没见到杨白曦。对,他不能跑,他独特的长相注定他不出二十四小时会被抓回,除非他找个洞扎在里边,永远不出来。

他进学习班也是够冤的。他爸爸是师范大学教授,他妈妈是他爸留学芬兰时认识的,带回了中国结婚。他是混血儿,但长得完全是老外的样儿。高鼻梁深眼窝,蓝眼睛黄头发,长相很漂亮。他从小学习就很好,小学早上一年,还跳了一级。文革时不能上学了,就在家里看书,他最爱看《红楼梦》。我不知他是否因为看四旧书籍而进了学习班,总之他不偷不抢,也没打过架。他刚进学习班时,被我们学校的红卫兵头头“六六六”(因打人狠得的雅号,这“六六六”是毒耗子的药)打得不轻。他妈妈看到他被打成这样,又不会讲中文,就用一只手比着三,然后又用另一只手加进个五,嘴里用生硬的中文说“三八,三八”,那意思是要红卫兵学“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别打她儿子。“六六六”对着他妈妈的脸“噗”地啐了一口唾沫,说:“去你妈的外国鸡,少他妈和老子讲这个!”

她妈妈吓得骑上车就跑了,不知道她后来回芬兰时,有没有把红卫兵烙在她心中那份“美好”的记忆带回去。

“从今儿开始,咱们就得在外边儿‘刷夜’(躲藏)了,要想刷得长,最好上外地找子和、牛大他们。我知道他们插队的地址,谁跟我去?”铁牛儿问大家。

有几个人说“行”,就站了过去。我想先回家看一眼,因为现在快跑回家,还来得及看一眼妈妈,即便仇头儿他们发现我们跑了,也不会那么快到家里去抓。刚想对铁牛儿讲,蓝平伸手一拉我,说:“人多嘴杂,将来不定谁会把咱们给抬(检举)了,咱俩单走。”

“行。可他们都会偷,咱俩又没钱,哪儿行呀?”我有些犹豫。

“你看这是什么?”不知怎么我的小夹子跑到了他的手中。他在我眼前晃着小夹子,说:“你放心,我早就学会了抠皮子(偷钱包),而且天天都练。走吧!饿不着你。”

我俩撒腿跑去,夜幕中我对他说:“咱俩都先跑回家看一眼,二十分钟后必须出来。然后到小西天儿路口儿小商店见面儿。”

我进家后,发现弟弟已经睡着了,妈妈又在看毛选。这是十六年来我见到的家中最为凄凉的一个春节。妈妈听到动静,抬头看是我,问我怎么回来的,我如实说了。她非让我回去。我说回去那也是逃跑过了,照样惩罚。妈妈说:“那不一样,你自己主动回去,说明你认识到逃跑不对。”

“可大家全跑了,第一个回去的肯定得挨一顿毒打,再说是我提出跑的,我要是先回去,太不仗义了。”我本来不想向她说那里天天打人的事,为了让她能理解我的逃跑,便说了出来。

我脱掉上衣,让她看我那布满伤痕的后背,她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摸着我的后背,问:“还疼吗?你长这么大,妈妈没打过你。他们怎么能这么打一个孩子呢?难道他们没有孩子吗?”她看着我心疼极了,我真后悔说出这些。

“可你能往哪儿跑呢?你怎么生活呀?你看老抗,陕西多苦啊,他信里从来都不说。但从他寄来的照片里,我一眼就看出那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苦。”她说着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群知青围坐在窑洞前,中间站着的是哥哥,正在给大家读报纸。他头上围了白羊肚儿毛巾,棉衣已经破得露出了棉絮,裤子在屁股至大腿间还粘着胶布——他不会补裤子,就用胶布粘。

“我知道插队很苦,尤其是在延安,但至少心是自由的。我并不怕苦,我不愿意受气、受辱。要是我能跟老抗对换,我倒真愿意去陕北插队。”我说的是真心话。因为在学校也好,在学习班也好,我每天都感到沉甸甸的,压抑得我快疯了。

妈妈不再说什么,她拿出十块钱给我,说:“学好不容易,要从小处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地培养,但学坏很快,我不可能总跟着你。我没督促过咱家的哪一个孩子,学习上更是如此,甚至连成绩单都不看。可每个都是很优秀的孩子,包括你。文革以前你是多好的孩子呀,各方面都那么要强。是文化大革命终止了你们的学业,断了你们的前程。但不是只有有学问的人才有出息,人要想有出息,靠的是自强不息,干什么都能闯出一条路来。记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万万不能拿,如果拿了会有报应的。而且你失去的会比得到的多得多,也许就此毁了一生。”

我没拿这十块钱,说:“妈,可能我不是您的好孩子,我对不起您。再见了。”

我含着眼泪,告别了我一生最爱的人——妈妈。

到了小西天路口,蓝平已经等在了那里,看到我来了,他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嘿,可能因为今儿是三十儿吧,那小店还开着呢。里边还真有几个人在买东西,咱进去看看。”

我跟着他走了进去,看到有三个人在买东西。蓝平凑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边,左手假装挠头发,高高举起手臂挡着那人的下巴,右手从左腋下伸出,然后欠着脚尖够到了那人的左上兜,灵巧地弹开了兜扣,迅速地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钱包。这一切是那么地快,他转身向外走去,一出门,他撒腿就往太平湖跑去。我跟在他后面问:“干嘛这么玩命地跑呀?”

他边跑边回答我:“商店里只有几个人,他肯定会想到是咱俩,所以要赶快跑,等他发现时咱早没影儿了。”

到了太平湖,他往后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打开了钱包,翻出十六块八毛钱来。他把那十五块给我说:“整的你都拿着,万一我现(被抓)了,身上没钱,怎么都好说。以后咱就这样儿,你管拿钱,我管偷。”

我点点头,心想:他人不大,想得还挺周到。

“走,咱吃点夜宵去,然后睡觉。”他兴奋地说。

“睡觉?上哪儿睡去呀?”我问他。

他看我这么问,笑得像个老泡儿似的数叨着我:“你没刷过夜吧?咱先上新街口吃夜宵,吃饱了到护国寺澡堂子洗澡,在那小床上睡,又干净又暖和。这都不知道,你肯定没刷过。”

我心想:刷过一夜的,在柳云家,不知道那算不算。

我们到了新街口的丁字路口,警察岗后边的“禾丰”昼夜小饭馆,要了六个馅饼、两碗混沌,吃得又饱又暖和,然后去了护国寺澡堂。

对这里我是不陌生的,小时候每星期和哥哥到这里来洗一次澡。记得有一次我正在池子里泡着,忽然憋不住尿了,刚一站起来就觉得要撒出来,急忙向池外奔去。我泡的那池子在里面,要迈过一个池子才能去厕所。那池边上有一个大脑袋,是一个大人头枕池边闭着俩眼在泡澡。我从他头上一迈,尿却出来了,撒了那人一脸,我一愣的工夫那人一把抓住我脚腕子说:“犯坏,成心往我脸上撒?”

结果我这一泡尿全撒在了池子边上,有一半溅在了他身上。他这才知道我是真憋不住了,撒开了手。可我也不用去厕所了,全撒完了。

我俩每人花了两毛六买了澡票,进到里边,一个服务员操着定兴口音说:“妹(没)地点儿啦,笑革儿(小哥儿)俩,要不揍(就)驼狂(脱筐)儿兴(行)包(不)?”我点点头,说:“行,等有位了您得给我们俩留着,我们得躺会。”

“揍(就)这么着咧。”

说着他递给我们两个大竹筐,我们把衣服脱了,扔在筐里就跑进去洗澡,出来时他果然给我们留了两个床位,我们要了壶茶,躺着聊起天来。

“哎,你说‘死人骨头’干嘛老跟我打听你呀?”蓝平双手抱着头,靠在床头隔板上问我。

“‘死人骨头’?”我这才想起他指的是学习班那三十多岁的女人,她常找我说话,只是我不爱理她。我喝着水说:“我哪儿知道啊,她都打听我什么呀?”

“问你多大,我说咱俩一样大,她不信,说你看着像十八九岁。还问你家住哪儿、家里都是什么人。我说:‘不知道,你问他自己去。’你猜她还说什么?”他探过头来,笑得很坏,问我道。

“什么?”我好奇地问。

“她说她从十六岁就开始和男人睡觉,可睡了那么多男人,都是比她大十来岁的,老是让男人玩儿她,她也想玩儿个小伙子。她说她长这么大都没碰上过一个她喜欢的男人玩儿她,更甭说像你这样的了。她说要是能跟你睡上一觉,她这辈子就知足了。”

“她要玩儿我?女的怎么玩儿男的啊?你净胡说。”我看蓝平那坏笑的样,以为他在瞎编。他收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谁胡说谁是小狗儿。我敢向毛主席保证,这些都是她说的。她还玩儿了我呢,老摸我的小鸡儿,还说我那里没劲,就算搁里边都没感觉,还弄得怪痒痒的。她说:‘怪不得沈猛说你这里像塔儿糖,硬起来才跟我小手指头那么大,缩回去还真就是塔儿糖,我看那土豆准行,起码够粗啊。’”

“土豆”?我想起那天运动发们笑得喷湿报纸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说:“这‘死人骨头’真够坏的,真是白骨精。”

“其实她人不坏,除了在这方面太露骨以外,别的地方都挺不错的。别人都不敢给咱们藏烟,她敢,还拿自己钱买了给咱抽。而且她消息很灵通,总能及时通知咱们,要不小凤、濮老二他们早就转分局了,是她通知他们跑了才没送成。你看人总得哪儿都好才叫好人,雷锋好,人家能和咱跑一块儿来吗?”蓝平不满地说。

“我就是觉得她那劲儿,让人起鸡皮疙瘩。反正我不会像你似地让她摸。”

“我知道她为什么老问你了,我也觉得你挺精神的,而且劲头还老是那样------我说不出来,反正和别人不一样,挺招人的。我要是女的,也会喜欢你这样的男的。你一点也不像学习班的,说真的,你进学习班也够冤的,你就不该和小旦儿他们打架。其实我也看不惯他们那副狂相,可咱哪儿惹得起人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反正在学校也学不了什么,干脆不去了,在外边玩儿多自在。”他拿出烟来要抽。我连忙制止他,说:“别在这抽烟,人家看你这么大的小孩嘴里就叼烟,准认为咱不是好人。”

他收起烟,坐到我旁边说:“明天咱去医院,这过节时住院的家属都得去医院看望病人,哪个包里不带点钱啊。要是赶上交住院费的,那可肥了,拔(偷)一份够咱花一个月的。”他兴奋地搓着手,好像那钱都到了他兜里。

“偷病人的,太损了吧?你没看七侠五义里的五鼠,专门杀富济贫,尤其是锦毛鼠白玉堂,专偷皇亲国戚和那些坏蛋大官儿的。因为他们的钱都是搜刮老百姓的,不是劳动得来的,丢了活该。”

“嘘,你小声点儿,找死呢?”他说着,机警地站起来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他小声说:“那是书里,是讲故事,谁偷钱包还问人家是不是当官儿的呀?想偷当官儿的也行,那就得专挑那些部委军队大院崩(撬锁),可那要是折了,准得判大刑。我可不敢,还是凑合当我这小佛爷吧。”

蓝平的这句话提醒了我——对呀,专挑部委军队大院干,越好的楼里住的官肯定越大。什么判不判刑呀,这年头还不一样。我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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