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 (六十一)房改
该来的还是来了。1956年夏天,区里来了一位干部。他通知本区所有房产主去开会,讨论房改的问题。
怀着忐忑的心情,张奎云走进了会议室。她坐在角落里,眼睛紧盯着区干部的嘴,唯恐漏掉从那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鉴于北京市的住房及办公用房的紧迫,政府出台了私人房产改造政策,简称“房改”。所谓房改是将房产主手中的房子集中起来,由政府统一管理。每位房产主可以根据自家的人口自己提出,政府决定留出一部分房子自己住。其它的房子交由国家管理。被国家管理的私房有一个新名称:经租房。
按照政府的政策,经租房的产权还是房产主的。房子由政府专有部门,房管局统一管理出租,修缮。房租三七分成:房主得到30%,国家拿70%。至于房子租给谁,房产主不再拥有任何话语权。
每位房产主留给自家住的房子多寡并不是他们自愿的,而是由政府有关部门批准的。房产主不允许给自己多留房子。政府有相关的政策,留多少间房子自己住是根据家庭常住人口决定的。
怀揣着这些新政策,冷太太回了家。她把听来的消息跟冷先生一一做了解释。二人一致认为,这比他们原来想象的结果好了许多。如果政府将他们的私房没收,他们也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但是两年前才颁布的宪法,这么快就变了调,还是很出人意料的。
接下来,二人开始讨论应该留哪一处房子,留多少间。如果选择其它房产,冷氏一家就要搬家。从1946年初重新搬进这个小院之后,他们一家一直住在这里。对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有了感情。如果这个院子里的三十几间房子都能留下来自己住,那是最理想的结果。
于是,奎云找到房管局的干部,把自己和丈夫商量的结果表述了一遍。得到的答复令奎云大失所望。她家的常住人口不符合留下那么多间房子的条件。如今家里只有冷氏夫妇,冷尚中夫妇和冷国庆一共五个人,他们最多留下五间房子。奎云据理力争。老三的媳妇金淑惠已经怀孕,秋天就要生产了。老四尚正,女儿尚兰都在北京读书,周末都会回家来住。冷先生是个学者,藏书就要占一间屋子。如此拉来拉去,最后达成协议,冷家被允许留下九间房子。
拖着沉重的脚步,奎云回了家。她向丈夫诉说了最终的结果。夫妻二人长吁短叹,一筹莫展。
奎云的房产里没有哪一处是只有九间房子的。无论留下哪一处都要和其他人同住一个院子。思前想后,他们决定留下目前居住房屋的后面一排,把前面两层院子交出去。如此,不必每天看见其他人出出进进。而且住在后院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就在奎云为了房子撕心裂肺地痛苦的时候,张妈来了。她被通知每月向房管局缴纳房租。过去的四年里,她从来没交过钱,如今她有了额外的负担。她觉得这个房租应该由冷太太给她出。
听了张妈的话,冷太太的心如同泡在冰水里。她的房产被迫交出去,每个月只拿到30%的租金。如今她还要花钱租自己的房子给帮工张妈一家住,这是什么道理?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张妈的要求,并且婉转地辞退了这个帮工。她的理由是,如今收入减掉了70%,家里的经济条件远不如以前。而且国庆已经十岁了,不再需要有人照顾。她和她的家人真心实意地感谢张妈这些年的辛苦。如果张妈希望继续在这个院子里住下去,他们两家从此就是邻居。
听闻此言,张妈特别愤怒。她失去了工作,还要交房租。失去控制的张妈开始历数冷家的不是,大骂冷太太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无论张妈如何羞辱,奎云既不反驳,也不动怒。直到张妈骂累了,自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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