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小鬼儿(下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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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八)

第二天我正在六里桥看住宅工程的进度,接到鲁洁电话。

“叔儿,有俩女的点了一桌菜,又是鲍鱼又是燕窝的,还要了瓶儿茅台。点名说让你来陪她们,你不来她们还不让做,说一定得等你来了再做。”

“她们是谁?”

“我问了几次她们都不说,只说你们老板不来会后悔的。”

“好吧,我马上回去。”

                                                 

真没想到是郎蕾,当我急速地走进餐厅时,一眼看到了挨着窗户那桌坐着的郎蕾。我惊喜地喊道:“郎蕾,你不是去香港了吗?”

她向我扑来,摽着我的脖子说:“我来向你告别,去美国。”

“为什么?你不是不喜欢美国吗?”

“不喜欢不表示就不去,喜欢的不一定能有,生活就是这么安排的。”她哀怨地目光盯在我的脸上,我不敢和她对视,将目光移开,看到服务员们都看着我们,猛然醒悟,拉着她走到餐桌旁说:“今天要好好儿为你送行。这位是------”

“黎小盛,我在香港认识的朋友。她是北京人,只不过很早就去了香港。”郎蕾介绍说。

“您好,黎---小姐。”看她的岁数应该不比自己小,但还是以小姐称呼了她。她优雅地伸出手来,颇有礼貌地微笑着说道:“您好。”

这一笑我似曾相识,不由得在她的容貌间寻找着记忆的库存,黎小盛------

“喂喂,你不至于让我这徐娘半老的老女人给迷住吧,怎么这样看人呢?你让我想起七十年代那些拍婆子的小色迷了。”

她落落大方玩笑似的羞赧还原出一张年轻的脸,肖---红---漪---我突然想起来了,可又不敢相信,脱口而出:“你是和肖红漪一起插队的那个黎小盛?”

“你认识肖红漪?你是---你就是当年在中科院401招待所我那不辞而别的弟弟黎小杰?”

“对呀!鲁洁,快,酒,快!先拿酒来,再让厨房做几个最拿手的菜!”

郎蕾惊讶地看着我俩拥抱在一起,被我俩沧桑的欢乐闹懵了。她指着我们结结巴巴地问:“你们---认识---你们怎么会认识?”

我们俩同时推开对方,扶着对方的两肩又细细地看着不由得哈哈大笑,黎小盛高兴得流出了泪。

沧海横流,是英豪岂惧它横流沉浮。

蹉跎岁月,有志者哪怕是沿途荆棘。

人间悲欢,人之情世上事悲欢喜怒。

曾几何时?何苦问莫劳心何时舛捷。

酒逢知己,举杯痛饮,如烟往事,弹指挥间。黎小盛百感交集,心中如浪翻滚,打开记忆的闸门,滔滔诉来:

“那天起来后不见了你,我和红漪奇怪了很久。她向我讲了你们在汽车上相识的经过,我俩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唯一可能就是你认为我们是小偷,不愿与我们为伍。

红漪在一次行窃时被抓了,送到了天堂河强制劳动。我这时因为父亲的平反去当了兵,就在北京卫戍区,便每个月到天堂河去看她。可我发现她越来越远离我,似乎我是陌生人。我深知她的今天与我分不开的,如果不是为了我俩在北京能生活下去,她怎么会去偷呢?

后来我再去看她时她干脆不见我了,这使我很为她着急,我理解她的痛苦,本是才女的她被懊悔、羞耻、自卑折磨得走进了绝望。我担忧她会一蹶不振,甚至自绝人世。你想,一个在学校一直学业突出的佼佼者,文革初时毛主席的红卫兵,如今却家破人亡茕茕孑立,沦落成小偷罪犯,她的结局能是什么?只有死亡。

她死了,在从天堂河回来的第二天就投河自尽了。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把她接回后不陪她过这重生的第一个夜晚,却说什么如今自己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不得不遵守军纪回营了。

我在奔向自己的前途时扔掉了朋友的情谊,我的荣耀刺破了她的自尊。每当我穿着军装美滋滋地向她讲述我的军旅生活时她都笑着聆听,可在那笑的背后又聚集着多少辛酸、怅惘、无奈、苦痛啊!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再也不能知道了。

失去了我人生最困难时舍去自己来维持我们友谊的朋友,我看到了自己的自私、懦弱,我鄙视自己了,毅然脱去了军装。

“八零年我嫁给了一个六十二岁的港商,来到了香港。和这个大我三十五岁的先生共度了三年后他因心脏病去世,我成了寡妇。虽然我继承了他的遗产,是腰缠万贯的富婆,可我心中孤独寂寞,在感情上是不屑于乞讨的乞丐,至今孤身一人。

这世界这么小,居然让我们碰面了。虽然我们二十多年前只有过短暂的接触,可对你的印象极深。果然,今天站在我面前的你证明了你不是庸庸碌碌的人。时代虽曾摧残了我们但同时也造就了我们,如果红漪姐今天能坐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人死不能复生,那时她认为死是她最好的解脱,也算是如愿以偿了。我们活着的人就用好好地活着来安慰她吧。来,为在那血红的年代我们瞬间而真诚的友谊干杯!”看她颇怀伤感,我宽慰她道。

“我比你们晚生了十来年,可我对你们所说的那些事情并不陌生。其实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有不尽人意的事情,关键看我们怎么对待。我现在看开了,随遇而安,摆脱一切痛苦和烦恼。”郎蕾这话是心里话,因为我发现她变了。

“那好,我们就为随遇而安干杯!”我举着杯子站起来喊道。

我想起郎蕾的二百万,给她几次她都不要,上次她去香港前我给她她还是不要。今天一定要给她,想想在黎小盛面前和她推推让让的不好,起身说“有事儿,马上回来”,便到了公司。

我开了一张二百二十万的支票,又在一张信笺上写道:

郎蕾,不知你这次去美国后是否还能再见,心中依情恋恋,从你的眼中我看到了你对我的艾怨,可这是生活,擦肩而过比比皆是,更不要说我们还曾紧紧相拥。

爱,使我们相识,爱,使我们分手,相识时如醉如痴,分手也不必冷漠伤愁。

爱,必定长相思,爱,未必长相守,赞此生红尘知己,来世谁可知双栖枝头?

来不及送留念的东西,只好多开二十万给你,自己挑喜欢的去买吧。我建议你买一个蓝宝石项链,天天把它戴在胸前。虽然我的心没那么晶莹剔透,但我还是愿意让它来代表我的真情,留作我们爱的纪念。

                                                                               再见

                                                                               不愿你伤心的人

 

我把支票夹在信笺内封在了信封里。

来到酒楼,她们二人已吃好。送她们走时,我递给郎蕾说:“给你写了几句话,没人时再看。”

看着郎蕾和黎小盛的车远去,我嗟叹自语道:

“童髫真情依如旧,回首之时已暮秋。

草木年年可复生,世人芸芸谁重游?

但得醒悟须自重,莫怨光阴似水流。

若等苦短搔白首,年华虚度唯有愁。”

       人啊,可贵的是把一生当作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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