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十二月的海口,一身西装内有薄毛衣足以御寒,我又住进了国宾宾馆。
霓虹初亮时,我坐在了国宾歌舞厅,模特时装秀刚一出场我一眼认出了秦方,老鸨几次推荐小姐我都摇头谢绝,心想若要就要秦方。
我要了一杯红酒,躲在角落慢慢饮着。模特们卸下展示服从后台走出,立刻被等待已久的绅士们分享了。秦芳就坐在离我一桌相隔的客人身旁,她矫揉造作,嗲声嗲气的浪语,淫亵自然,肆无忌惮的荡笑一波胜似一波地传来。
我感叹着环境改变人的魔力,再向她望去时她已坐在那人的怀里。她一只手环绕着那人的脖子,一只手举着酒杯,给那人喝一口自己喝一口,屁股还故意地在那人身上扭动着。当那人要吻她时她将酒杯挡在了嘴上,贴着那人的耳根说了句什么。那人笑呵呵地掏出钱来递给她,她向前挺起胸脯,那人将钱塞在了她的乳罩里。
她变了,在这个越放浪越有钱的职业中她已经没有了自我。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为钱而做,钱就是她,她就是钱。
“老板,一个人吗?”
“哦---是的。”
“你好象不开心,我可以陪你坐坐吗?”
这是一个瘦高的女孩,长得很一般,不美也不难看。从穿戴举止上看有点不伦不类,说她是鸡却穿得不暴露,要说她不是鸡又主动来陪酒。我点点头,她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总看阿芳,如果你想要她我可以帮你去叫。”看我总向秦芳那边张望,这女孩扫兴地说。
“你认识她?”
“她是我们队里的大姐大,模特队里就属她走台最好。”
“你也是模特队的?”
“刚来一个星期,今天第一次上台。”
我想起刚才台上一个举止僵硬的模特说道:“你就是刚才台上差点崴脚的那位吧?”
“你看到了?真丢人,不会笑话我吧?”
“这有什么,刚开始嘛。熟了你就会------”我忽然想起秦芳,她是真熟了,熟烂了,熟的已流汤了。
“我也着急,到什么时候才能熟练呀。”
“你最好别熟,桃还是鲜的好。”
“可是鲜的挣不到钱。”
“这是你的一百块,你去把秦芳叫过来。”我掏出钱放在了桌子上。她喜出望外地看着钱说:“刚坐一下就给我这么多?好,我去叫她。”
她刚要站起又为难地说:“可她正------”
看着桌上的钱她收住了没说出的话,向秦芳走了过去。
“阿芳姐,有一个老板让我来叫你。”
“哪一个,你没看我正在陪客嘛!”
她扒在秦芳的耳朵上说着什么,还用手指我这边。只见秦芳向那人说了句话,就迫不及待地随她向我走来。
“先生你找------老公!”秦芳认出了我,但这一声老公叫的那么做作。我笑道:“你这么多老公还能认出我,不简单。”
“人家一直在想你嘛,老公——”她扑进我的怀里,浓烈的香水味夹杂着酒气。我推开她道:“你别这么多情,谁是你老公啊!该陪谁陪谁去吧。”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很职业,看来你为了钱连起码的职业道德都不顾了,随便就转台。”
“你是我老公嘛,我当然要先照顾你。”她向我身上凑过来。我厌烦地说:“我已经有人赔了,你走吧。”
“肖红,你去陪那位,这里不用你了。”秦芳对那瘦高的小姐说。肖红看着桌上的钱犹豫地说:“可是------”
“可是什么?叫你走你就走!”秦芳的语气凶悍得像个泼妇。
看肖红低头走去,我叫道:“肖红,你等一下。”
秦芳一下抱住我,不想让我走,我毅然推开她,拿起桌上的钱向肖红走去。
我推着肖红走出了歌厅,来到外面我对她说:“走,我们到‘阿二靓汤’去坐,我饿了。”
“阿二靓汤?为什么去那里?”
“我上次来海口时就老去,那里的小盅壮阳汤我很喜欢。”
坐在餐馆里叫了菜,她说:“我去叫阿芳姐吧,不然以后她会对我很凶的。”
“你怕她干嘛?”
“你不知道,我们队里的姐妹们都要让着她,也怕她,她认识很多烂仔,会毁我容的。”
“就因为这点儿事她敢毁你容,她也太霸道了。”
“可天天让她骂我也受不了,我做那阿二就行了。”
“什么阿二?”
“阿二就是小老婆呀,你爱喝的这汤就是小老婆煮的汤。既然你爱喝小老婆汤,我就甘心做小老婆啦,就是不知阿芳这大老婆会不会同意。”
“谁说她是我老婆?我才不要她。”
“可她很漂亮呀。”
“女人的漂亮要由男人来品评,我喜欢朴素自然的美,心地善良的女人会在气质上有一种恬淡的美,这种美能使人在一举一动中都带出来。只有容貌美的女人不具备心地美,是不能长久占据男人心的。秦芳在我心中已无影无踪了,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她。”
吃饭时她不住地看我,我问他:“你干嘛老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吃饭,一会抬头看着我说:“我以前不敢看男人,她们都说我挣不到钱。现在我敢看了,但这么看还是第一次。我想你们来这里就是寻欢作乐,怎么可能会考虑女人的心地好坏呢?”
“虽是寻欢作乐也有不同,有人只重肌肤之欢,苟求云雨之乐。有人则看重语言相投,情意融合,有气氛的性才热烈醉人。比起纯钱色交易它使人尽兴得多,因为它是有佐料的菜。”
“可是------我可是个没有情趣的人,恐怕不会使你高兴。”
这是一张白纸,可以写任何东西。
“你的情趣在于乐于接受别人的倾诉,用耐心的聆听、抚慰来回报。这正是我这种人尤其是在这种情形下最渴望的对象。”
“真是这样就太好了,不知为什么,从你推开阿芳那一刻,我就很想和你在一起。不管你怎样看我,怎么对我,就是把我当傻子,只要不嫌弃我,我都乐意接受。”
虽然这张纸被揉皱了,可还是白的。
我正需要找一个能够记载我悲凉无奈历程的储存器,她一定会让我随意地洒泻。
我把她带到了房间,给她讲儿时的故事,这一夜我们都在倾诉和接受中度过,这是我飘游以来第一次这么缱绻地回忆小时的生活,向一个初识的异性依依凄述着,看到她掉下同情的眼泪,我生出了欣慰的爱抚。
我是人生行将结束的人,想找异性把自己最后的时间里对人生的留恋诉予别人知道。对于理解我的人,我不胜感激。我知道谁也救不了我,我只需要理解,因为这理解就是对我的肯定。固然,这肯定对我无济于事,但在我心里却是莫大的安慰。
我对她的爱抚有一多半产生于感激,希望能有一个安静的环境依偎到失去知觉------
我试探着给老抗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在海口。
“你现在就在吗?在海口哪儿---我们能见面吗?我就在海口。”
“可是我------”
“你别和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你是我弟弟。”
我拿着电话什么也说不出,直到他反复说了他的住址,问我记住没有,我才恍然说道:“记住了,我马上就到。”
老抗此时已进入低谷,下属三十七个分公司不是被卷包烩了就是连年亏损。又被一个外国人骗去一千一百一十八万美金。他在这连续的打击中努力地挣扎着,妄图扭转这债务累累的局面,重新站立起来。
当他听说我的事后,不只是一惊,更多的是担忧。在多方细细地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后,他心里有底了,人生的风风雨雨使他已锤炼得在迷雾狂风中也不被环境所茫然,在金钱与富贵中也不被其所醉倒。他有着一双睿智的火眼金睛,有了自己对社会的认识。这一切都是用两脚踩出来的,是不凡的经历在心中的雕琢。
如果说他当初是怀有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并誓言为之奋斗终生的热血青年的话,那么今天,他就是冲向美好而不可实现的社会进程上不甘溃败的战士。他坚信人要有理想,否则就是动物,无非比动物多出一个语言。
他依然坚信共产主义是人类的最高境界,但它可望而不可及,那只是一个理想。可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理想能取代他心中这个美好的理想。他精研了马列主义,看到当今真正的马列主义者不多,中国的现状要达到共产主义还无从谈起,但他又深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掩盖的种种弊端和潜在的灾祸。“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在经济上畸形的崛起和社会风尚的日益卑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更看到历史不能以一加一来评判,更不存在纯粹的白与黑。
一个人的好坏也要从他的整个经历来看,从泥潭中走出的人怎么可能清白?关键在于他走出的目的。
在这个以官为本的社会中有多少罪恶至极的人逍遥法外,又有多少无辜的人死于统治者利益之争的冤海中。
他了解自己的弟弟,更坚信沈克的后裔,妈妈朴实高尚的品德早已在儿时就深深地扎在我们兄弟的心底。
小猛这次是无罪的,他所以跑是怕再因此而取消过去的保外就医,是不愿再过那死尸般名存实亡的生活。
我只能尽我最大力量,略表兄弟之谊。就是马克思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帮他弟弟的。至于会有什么后果就随天意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苍天有眼,谁能逃脱上天的惩罚呢?
“张瑞君,一会儿小猛来。咱们去哪儿吃饭?”老抗对自己的第二任老婆说。
他自和唐洁结婚后夫妻恩爱有佳,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湜妹。小家庭温暖如春,令人艳羡。
有才的男人生活中的天敌就是情爱。
在油石厂做厂医的日子里,他除了尽职本身的工作外就将旺盛的精力一心扑在了写作上。这吸引了一位姑娘的芳心,她明知道他是有妇之夫,但情爱的魔力驱使她不顾一切地跳进了爱河,甘背第三者的骂名向第一者的目标全身心地努力着。
当沉抗在她强大的全面攻势轰击下定精思考时,已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在与唐洁无限歉疚地离婚后和张瑞君组建了新的家庭,如今第二个女儿荷荷已快五岁了,聪明伶俐,可爱极了。
张瑞君和唐洁一般大,比我小四岁,但无论在外形、性格上她与唐洁截然相反,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对沉抗的爱,为了沉抗可以抛却一切,她对沉抗的话百依百顺,对沉抗的意志绝对无条件地服从。
“ 小猛在海口?太好了,那我们去' 东山羊' ,那是当地黎族人开的,很有特色。” 她惊喜地说。
她第一反应没有一丝的惧怕,更没有不想沾上麻烦的远避。沉抗是我的丈夫,他的弟弟自然也是我的弟弟,能为沈家做点事是我的幸福,在他危难之时尽一点微薄之力是应该的。
“ 东山羊” 在距海口开车一个小时左右的山里。张瑞君开车,我和老抗一路聊着天,说的全是家常琐事,各地风情,似乎我是来海口玩的,没有半点紧张气氛。这使我忐忑的心有所安定,因为一旦提起那件事我会很尴尬的,不知道怎么来解释四十三岁的我还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黎族的风情给人知足中的欢乐,山坳中偌大的地方,餐厅却小巧玲珑,一开门奔放出那羞赧中的热情让人倍感亲切,像是小小黎寨在迎接远方的客人。身穿黎族服装的姑娘们载歌载舞,清脆、节奏分明的竹竿撞击声中她们灵巧的双脚在竹竿分开又合碰的间隙里轻快地穿梭着,热情地邀请着每一位客人来和她们共舞,在欢声笑语气氛中但凡有生活情趣的人都会不知不觉地加入到欢乐的人群中去。
我喜欢黎族人,他们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十分满足,没有过多的要求,不贪婪地汲取,所以上天赐给他们青山秀水,情爱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