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的路 (1)—— 第一天到美国的惊与喜

第一天到美国,第一次上高速,就遇到了暴风雪......

 

早上9点多我在克里夫兰机场降落。拿到行李,转过身就看见了老同学叶锋。他比我提前六个月来美国,在克里夫兰的一所大学做研究。他走后不久,我也联系到了克里夫兰郊区的一所大学读博士。 在国内,我们同一所大学毕业,后来又一起留校工作。老朋友了, 我来美国当然是他来接我。

异国他乡能见到老同学真是太高兴了。

拉着行李,我们一起去停车场找他的车。这是一辆红色的日产尼桑,四门的。车看起来还很新,对着车上光亮的油漆,还能照出我兴奋的脸。叶锋说这是他前几天刚买来的二手车。

“哇,来美国就是不一样。几天前我离开时,学校还特地派了一辆古老的红旗牌轿车送我。你老兄一下子就比校长还厉害了。”  看着李兄的车我非常激动。

那天是1991年1月26日。 在国内我们这上千人的医学院总共才只有一两小轿车,校长专用。 那时,国内还没有高速公路。

上了车,一股芳香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香味。” 我好奇地问,就像刘姥姥初进荣国俯。

“这是新车的气味。”  叶锋自豪地说。

当我还在沉醉,还在享受香车美味的时候,车已经出了机场,上了高速。 你看这高速公路,平整,笔直,车开起来一点震动都没有。坐在叶兄的车上就像坐在飞机里一样平稳。 公路中间有近一米高的隔离墙,把南北交通分开,各不相干。

再看公路周围,一片白雪皑皑。 远处有几个散落的民房,屋顶上也盖满了雪。一个圆圆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这天是纯蓝纯蓝的,一丝云也没有,阳光就越发强烈。阳光从天上毫不吝舍,毫无阻拦, 像瀑布一样地倾泻到雪地上,又像顽童一样地从雪地上蹦起来,跳到车上,跳到我的身上,把我晒得暖暖的。

记得小时后我们老家也经常下雪,小孩子们玩雪都很开心。后来天气变暖了,老家已经很多年没有下雪了。偶然下一次,也只是几朵雪花,掉到地上,很快就化了,或者与地上的垃圾和污水溶为一体。不需几分钟,白雪的纯洁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皑皑白雪,多年不见。今天刚踏上美国的土地,就见到了这银装素裹,令人分外开心。坐在车上我已经被这车内的香气,车外的美景陶醉,好像已经喝了半斤五梁液。 叶兄说这里经常下雪,昨天刚下过。别看现在还是阳光灿烂,雪是说下就下,不到两个小时,地上就可以积起两尺雪。

说话间,车已经下了高速公路,左弯右拐就到了他的宿舍附近。 街道上停了很多小汽车,两边都是民房, 很整齐,很干净。有一层的,也有二层的,有红砖墙的,也有木结构的。 这些房子中国人都叫别墅。房子与房子之间有很大的空地间隔。叶兄说这些都是草坪,春天里都是绿油油的,现在都已被白雪覆盖。地上有很多拔地而起的大树, 树枝上还挂着雪花和冰柱。

叶兄领着我进了他的“别墅”。 一进门,就有一股强烈的暖气扑面而来,把外面冰天雪地的寒冷一扫而光,好舒服。听叶兄说,这个房子里住着八个访问学者,都是从中国刚来不久。每个人一个房间,楼上楼下各有一个卫生间和厨房,大家合用。叶兄的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24寸大彩电。厨房里有个近一人高的大冰箱,打开冰箱的门,里面装得满满的,牛奶,橙汁,可乐,啤酒,奶酪,冰淇淋,苹果,橘子,葡萄,香肠,牛肉,猪肉,羊肉,等等等等,还有许多盒子里装着的不知名的食物。

“哇,这么多的食品!”  我看着冰箱,目瞪口呆。

要知道,那个时候我在国内硕士研究生刚毕业不久,留校做个讲师。学校里分配的是一间15平方米大小的宿舍,里面放一张床,一张写字台,就没有别的空间了。写字台上有一个9寸 的黑白电视机,还是从隔壁同学那里借来的。 电视机每次启动要10 分钟。好不容易启动了,一半时间有画面,一半时间是 “永不消失的电波”。 我自己在房门口的走廊上,叫病人家属帮忙搭了个灶间,砖是从学校造房子的工地里”偷“ 来的。老师们都这么 “偷”,学校也没有意见,反正人也是公家的。 89元钱一个月的工资,值11个美元。除非是从国外回去的,否则家里绝对没有冰箱。做梦也别 想家里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吃饭拉。” 我正在发傻的时候,叶兄已经把中饭做好了。香喷喷的白米饭,加上香肠,绿花菜,炒鸡蛋,都已经放在桌上。 我不敢说叶兄的厨艺如何好,但是这毕竟是家乡风味,比学校食堂里的菜好吃几百倍。再倒上一杯牛奶,一杯橙汁,放在口里慢慢的喝,缓缓的品,凉凉的,香香的,甜甜的。当这清凉香甜的牛奶和橙汁润过舌根,流进喉咙的时候有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愉悦和快感。

我刚到美国几个小时就已经被这里的食品俘虏了。

“走吧,我送你去学校。” 

吃过中饭,休息了一会,叶兄就让我上了他的车,出发去我未来的学校。他说他已经与我未来学校的中国学生会主席通过电话。那人还是我们浙江老乡。

学校所在地肯特离克里富兰有近一小时车程, 大部分是高速公路。 一路上我都在兴奋地观赏车窗外的北国风光。

从他们的小区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伊里湖。以前在书上读过,美国北部有五大湖泊,其中之一就是伊里湖。久仰,久仰。 今天终于见到了。 冬天的伊里湖,一望无边,结着厚厚的冰,白茫茫一片,有不少人在上湖面上滑冰, 还有人坐在那里钓鱼。 叶兄说这叫冰钓。在一尺厚的冰面上钻个洞,再把鱼钩和鱼饵放下去,可以钓到很多鱼。 我这人从小喜欢钓鱼,看这冰钓很好玩,恨不得马上从车上跳出去加入冰钓队。

出了克里富兰市区,车就离开80号公路,向南行驶。一路上风景如画,雪地,树林,小山坡,农庄,居民区,高速公路,立交桥, 等等等等。这一切对我这个刚到美国的人来说是那样的新鲜。 兴奋之余,我念念有词, 诗性大发,老毛的诗反复从我口中飞出,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欲与天公试比高……”。 可惜老毛没有到美国留过学, 否则,他的诗也许会更好。  

叶兄平时很爱说话, 不知为什么今天他比较安静,一路上都在认真开车,双眼紧盯着路面。有时候还要我帮他看地图,可惜我是第一天到美国,美国地图还不太会看。他只好一边开车,一边看地图。

我一路上还在不断地夸他车开得很好。

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肯特,找到了学生中心。已经下午4点多了。太阳早已不见。 天上灰蒙蒙的,愁云密布,好像要下雪了。学生中心看起来很大,有一个十几层楼的建筑,周围还有几个两三层楼的建筑。底楼都是巨大的玻璃门。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餐厅, 灯火辉煌。学生中心前面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和一个停车场。这是星期六傍晚,虽然学校已经开学,但是学生中心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知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没有GPS, 我们手上也没有肯特的地图。叶兄和我停了车,就到学生中心找公用电话。好不容易打通了学生会主席家的电话。 听起来他家离学生中心很近,只有3-5 分钟的车程。

叶兄又带着我上了路。从学生中心出来,左转弯,然后一直开。那是一条两车道的柏油马路,很平,两边是一间间的民房,或称小别墅。傍晚时分,已经快黑了,天上飘着几朵小雪。每家门口都已经亮起了灯。 圣诞节和新年刚过不久,很多人家门口还挂着节日的彩灯,门槛上,屋檐上,小树上,大树上,篱笆上,雪地上,到处都是彩灯闪闪,五光十色。还有圣诞老人和小花鹿都在闪闪发光,都在向我这远道而来的客人挥手微笑。

美不胜收。

我只管欣赏那万家灯火,忘了叶兄还在开车。 车在这条路上开了十几分种,还是没有找到我们要去的路。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一路上虽然是万家灯火,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问路。 又开了一阵,实在是找不到了,叶兄决定掉头回去。

回到学生中心,雪下得更大了。学生中心还是空荡荡的,人迹全无。 古诗又在我的脑中回荡,口中盘旋: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车中迷路客,无处问路线“。

叶兄又跳下车去,又给学生会主席家里打电话。 这会终于搞清楚了。出了学生中心,先左转,然后马上右转,就会很快找到他们家。不要沿着那条直路去看万家灯火,虽然我觉得那灯火很美。

我们车到的时候学生会袁主席已经在门口迎接。

停了车,拿了我的行李箱,进了他家门。 简直是太美了。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砖房结构,近100平方米。 中间有一个厨房加客厅。乳白色的墙,配上淡黄色的灯,室内显的格外温馨。袁主席俩夫妻都是留学生,都是浙江人,真是万里他乡遇老乡,更加亲近。

女主人已经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一大盘刚从烤箱里取出来的烤鸡腿,黄橙橙,香喷喷,那鸡腿还在往外冒油,别说吃,看一眼口水就马上流下来了。 在国内从来没见过这样诱人的烤鸡腿。桌上还放了好几盆别的菜肴,油焖大虾,温哥华大蟹,沙拉,土豆泥,烤玉米,罗宋汤。最后上一来个甜点,是烤箱里现烤的蛋糕,热热的,松松的,甜甜的,香香的,好吃极了。 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

用过晚餐我准备问主人,晚上我可以在哪里住一宵,明天自己去找住处。还没等我开口,叶锋已经说话 :“晚上你跟我一起回克里富兰去吧。”

我在想他已经把我的人和行李都送到学校了,为什么还要我跟他一起回去。 但再一想,回去就回去吧。我还可以到外面看看夜景,明天还可以去看看克里富兰市区。

感谢了主人的盛情款待,出门时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漫天大雪。 风是横吹的,雪是斜飞的。在外面还没有站上几分种,我已经变成了雪人。那时已近晚上9点。

“丰年好大雪。” 我太开心了,正要诗兴大发,却被叶兄拉上了车。

“快上车,快上车,听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暴风雪,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赶。“

车开了,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像疯子一样的拼命地左右摆动,好像还是不够快。雪在玻璃上堆积的速度比雨刷干活的速度还快。四面都是雪,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唯一能看到的是车灯前飞蝗似的雪花拼命地往车上撞。雪花在飞舞,雨刷在飞舞。这车就像在一个雪洞里瞎转。 我也不知道叶兄是怎么在这暴风雪中开车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路牌的,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左转,什么时候该右弯的。

从肯特到克里富兰有几十英里,两边都是荒郊野岭。晚上了,又是暴风雪天气,高速公路上几乎没有一辆车。我们的车也只能慢慢开。

开了一个多小时,车的前方,很远的天空上出现了一片亮光。

“快到了,看,有亮光的地方就是克里富兰,前面高速公路左转弯,向西走,就快到家了。” 叶兄突然高兴起来,说话也轻松了。

“老兄,你的开车技术真好,我是什么都看不清,你怎么知道该往哪里开?我们会不会在这冰天雪地上迷路?”

“不会迷路,我知道怎么回家? ” 叶兄一边回答,一边紧盯着前方冰雪覆盖的路面。

“下雪并不可怕,问题是雪在地上结了冰,车会打滑, 这更可怕。”  听起来叶兄还是很有经验的。

又开了半个多小时,刚才看到的亮光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而且转到了我们的背后。 叶兄试图去看高速公路边上的路标。但是天太黑,风雪太大,路标实在是找不到,也看不清。

“我们好像是开错方向了,我们应该往西走,现在车好像是在往东走,这样开下去天亮时我们可能会到纽约。”

“真的吗? 那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又好奇地问。我在想纽约我还没有去过,去去也没有关系。

“现在在克里富兰的东面,80号公路上。左面是伊里湖,右面是乡村,再往前就到了宾州地界。过了宾州就是纽约州。” 听起来叶兄对这一带还是很熟悉的。

“我们真的去纽约吗?”我又问。

“开玩笑,我们不去纽约。这么大的暴风雪天怎么去纽约? 我们再往前找个高速公路出口,掉头回克里富兰去。” 

又开了十几分钟,前面迷迷糊糊地好像有个出口。开始叶兄还不确定,等到看清楚的确是出口时,好像已经晚了一点。叶兄赶紧刹车,车向右面转了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这车突然就像是游乐场上的碰碰车一样左右摇晃起来。反正外面是一片漆黑,漫天大雪,我也不知道这车要往哪里去,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车在晃,人在晃,还好保险带把我捆得很紧,人没有与车上的任何东西碰撞。车晃了一阵之后,又滑了一阵,先是向前,后是向下,终于停下来了。车身好像有点向右倾斜。

车停了,没有发生任何碰撞。叶兄赶紧打开车门,一阵寒风夹着雪疯狂的窜进车来。我也打开了右边的车门,解开保险带从车上下来。

“我的妈呀。” 我大喊一声。这一脚踩下去,几乎没有底。脚下是厚厚的雪,两个脚和两个小腿都已经深深的埋在雪地里,两个膝盖好像还没有被埋住。

风在发狂,雪在发狂,天像一只漆黑的锅。还好我们都穿着风雪衣。

“你怎么样? 有没有被撞坏?” 叶兄在风雪中站在车的左面向我喊话。

“我没问题。你怎么样?” 我也对着他喊。

“我没问题。路上有冰,车轮子打滑,还好没有撞到任何东西。” 叶兄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们快速查看了一下, 好像车已经从高速公路出口的路面上滑出,掉到路边的低凹地里来了。

“怎么办?”

“赶快回到车上,我看看能不能把车倒回去。” 叶兄遇事不慌。

我们又坐进了车,叶兄开始倒车。

倒退,前进,再倒退,再前进。 只听到发动机在响,车轮在打滑,车子原地不动。

试了好一阵子, 车还是动不了。 我看叶兄有点紧张,有点着急。

“怎么办哪?” 我好奇的问他。

“没办法,只能坐着等。”  他检查了一下油位。 还好,上午刚加过油,现在还有半箱多。

“现在深更半夜,四面风雪,周围没有车,也没地方去找公用电话求救。我们只能坐在这里等,希望有人开车经过发现我们,或有警察路过。反正车里还有足够的油,我们把发动机开着,车灯亮着,暖气开着,我们不会被冻死。”   叶兄分析的很有道理。

我们坐在车上等待救星的到来。

过了一阵子,我们发现有几辆车从高速公路上开过。叶兄按了喇叭,没有反应。可能是 风太大,路又远,他们没听到喇叭声。我们车的位子也太底,人家看不见。后来我就跑到高速公路边上去站着,希望有一辆车能停一下,然后再到前面什么地方帮我们打个电话,找警察求救。

站了十几分种,没有车。好冷啊。手冻僵了,脸冻僵了,雪还一股劲的往我衣领里钻。 不过我还觉得混身是劲,天地不怕。第一天到美国,在这样的暴风雪中站一站也觉得很有意思。 后来还是叶兄从车上出来,把我拉了回去, “别冻僵了。”

我们就这样在车里傻等。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们都已经快睡着了。 忽然听到了警笛声,还有警车的闪光。

“太好了,警车来了,我们有救了。”

叶兄把车窗打开。 很快就有两个警察过来。

“出什么事了?“

“路太滑,我的车滑出来了。”

“有没有人受伤?”

“没有。”

“车里冷不冷?“

“不冷,我们有暖气。”

“那好吧,你们等着,我帮你们叫一辆拖车来。”。

又等了将近一小时,拖车来了,三下两下就把我们从雪堆里拉了出来。

这期间警察一直陪着我们,后来还为我们引路,过了桥,掉了头,看我们的车再进入80号路往西走时警察才离开。

美国的警察真好,办事非常认真。

回到克里富兰叶兄住所时,已经快半夜3点了。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叶兄那天为我所做的一切。

“不用谢,到美国来的人都是这样的互相帮助的。我刚到美国时也是一个朋友到机场接我来的。” 叶兄说。

 

半年后,我又见到了叶兄。 他告诉我,那天他开车到机场接我是他第一次上高速

佛罗里达渔夫 发表评论于
回复 'anqi07' 的评论 : 第二天他要上班。
anqi07 发表评论于
叶兄胆子真大!好奇为什么从那么晚又往回开呢?
清漪园 发表评论于
老留们恐怕全都记得第一天到美国的心情。点赞!
佛罗里达渔夫 发表评论于
回复 '★火眼金睛☆' 的评论 : 叶兄付的,我也没问。
★火眼金睛☆ 发表评论于
好奇拖车费付了多少?
佛罗里达渔夫 发表评论于
是的
河妹妹 发表评论于
写得真生动,挺怀念那个年代的美国,纯朴安静,一切井然有序。开个玩笑,Kent state 可是有名的liberal colle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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