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范城隍(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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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门一开,门口站立一人,六爷一看这人心凉了一半,好像是要倒霉。来人是谁?不是旁人正是关东军驻奉天特务机关头目伊藤加彦,这当口他出现在这里只恐怕凶多吉少,一是六爷押送的药品被劫,这事六爷多少有些责任,二是劫药品的是抗联,那就有可能是赵安的队伍,六爷和赵安的关系伊藤心中有数,不怀疑六爷跟赵安里应外合那就是拿伊藤当傻子。
六爷一时拿不准自己该是什么表情面对这人精,只能装出一副无精打采要死要活的样子,刚才那上窜下跳的活分劲儿转眼就没了。六爷眯起双眼,拖长了音调道:"来的,可是伊藤?你怎么还留胡子了?"伊藤满面无须,哪来的胡子,见六爷这个状态伊藤面无表情,仔细端详了六爷半天不知道这位有点发傻的范六爷是不是真傻了。伊藤转身关好房门,走到六爷跟前,双手搭在六爷肩膀上捏了一下,感觉膀子软弱无力,心想这体格真是完了:"六爷,几天不见你眼睛就花成这样,我哪有胡子啊。"六爷睁了下眼睛又详细看了伊藤一眼:"刚才还有呢,这怎么说没就没了。"
伊藤知道六爷装傻充愣那套把戏,跟自己来这套说明心里有鬼,药品被劫这事不出自己所料,定有内鬼接应,说不定李成安和佟庆云的死六爷也脱不了干系。本来伊藤就出于本能怀疑每一个人,而六爷自己牵扯其中很不干净,再加上这个态度那可就疑点重重了,伊藤不提药品的事,先是问寒问暖:"六爷,惊悉您蒙了大难,兄弟彻夜难眠,今儿早上长春方面报告说您醒了,我立刻驱车前来,惦记您,看不着不放心啊。"六爷对这种场面话并不放在心上,心想客套客套也就完了,他前脚走自己后脚琢磨熏肉,草草把他打发算了:"兄弟耶,你可不知道,哥哥我差点就见不着你了,又是枪又是炮,那子弹在耳朵边嗖嗖的飞,要不是我命大,现在你就得焚香烧纸祭拜我了,咱们哥俩就两世为人咯。"六爷说话云山雾绕伊藤早有准备,既然他敢胡说那就顺着他说,谎话有破绽,如果被自己抓到把柄这事就不那么简单了:"六爷,交战之时你怎么不躲起来,还在枪子儿里钻,对面的匪徒你认识吗?"这话一问,六爷心中惊怕,问自己敌军是谁,按理说两军遭遇谁会认识谁呀,伊藤这么问自己分明是怀疑自己与劫匪相识,看样装傻这事弄岔劈了。
六爷假装沉思一下,摇摇头道:"当时场面混乱,哥哥我屁股朝天,哪有胆子看对面是谁,就算看见我也不认识啊。"顿了一顿,六爷眼睛一亮:"兄弟的意思,我认得他们?"六爷这话是往翻脸上说,伊藤要是敢接话说怀疑自己认识敌军,那接下来就耍给他看。伊藤也听出来六爷话里的意思,无凭无据质问六爷不是办法,这都是严刑拷打才能办成的事,现在还没到那份上,就算知道六爷通敌也得人赃俱获才行:"哪里话,六爷你想哪去了,车队之中只有你和一名帝国士兵活下来,而那士兵根本分不清中国人的相貌,所以兄弟只能问下六爷,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您别多想。"伊藤回答的巧妙,这事就算遮过去了,两人又扯了会佟庆云的事,都说这亏吃的冤枉,六爷又狠狠损了通关东军的安保能力,弄的伊藤脸上变颜变色。
两人假装寒暄过后,伊藤好像突然想起来件事,笑道:"哟,有件事还忘了,恭喜六爷贺喜六爷,兄弟这次前来一是探望,二是有件大喜之事禀明六爷,还望向六爷讨赏呢。"伊藤这通没头没尾的话把六爷造了一愣,这得多大的喜事伊藤居然还想向自己这么抠的人讨赏,要是前清还好说,家大业大,现如今是罗锅上山钱紧,能讨得赏除非六爷我官拜九卿,别的免谈。六爷心中着急嘴上却漫不经心:"兄弟,咱哥俩情同手足,有事说事,岂有禀明之理,天大的喜事哥哥也没有余富钱给你,你就别耻笑哥哥了。"六爷嘴里打着哈哈,又摸出支烟点上,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烟圈,眼睛的余光扫着伊藤,尽量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焦急的心境。
伊藤说:"六爷,你出发的第二天前清皇帝就在长春宣布建国,定都新京,你身为范文肃公后裔,那是正枝正叶,我已经上奏圣上望对六爷委以重任,想当年范文肃公辅佐大清开朝立业,有着三百年的延续,六爷您这雄才伟略倘若出山助当今圣上一臂之力,既光宗耀祖又名满天下,还成就了一番事业,这是何等幸事啊。"伊藤这话都说六爷心缝里去了,此刻也不装傻也不充愣,张着大嘴口水都流出来了。伊藤看六爷已是呆若木鸡人都傻了,心想这种势力小人怎么可能与敌军搅在一起,没利吃亏掉脑袋的事他才不能干呢。

六爷手里的烟在那慢慢的燃着,自己可再也没抽一口,眼前出现了自己身穿官衣,顶戴花翎,官衣上绣海水江崖,牛皮底呢子面的朝靴,还有八人抬的官轿,上朝之时前面鸣锣开道,紧跟着众随从打着肃静,回避的执事,官轿后面两乘小轿坐着柳绵,阿文,那该是何等气派。想着想着咧开大嘴乐了起来,伊藤见六爷开始傻笑,满脸的无奈,摇摇头伸手拉了下六爷,六爷一惊从梦里回了神,临末了还纠正了一下梦境,让人家阿文坐什么轿子,这段不对劲。收了笑容六爷淡淡的道:"哪有这等好事,兄弟你取笑哥哥了,若不是借兄弟的光我这会长都干不上,伺候皇上那可是几世的鸿福,我范六仰仗祖宗的恩泽沾了点名气,何德何能,兄弟举荐之情我领了,我啊,我还是消停的当这个会长吧。"
伊藤知道六爷假谦虚,他这么说话有时是真不想干,有时是故作清高,这得事到临头才能弄清他想干嘛,话说到此也不能深聊了,伊藤随口说了些不紧要的事:"六爷,开国那天与圣上提及六爷,圣上说依稀记得,年少之时与六爷有几面缘分。"六爷一听这事来了精神:"溥仪我熟啊,他小时候总去我们同仁馆闲逛,我跟阿嫲进宫他总缠着我跟他逮蝈蝈,他还有个弟弟叫溥杰,还真别说,这溥杰最够意思,总拿些珍品玩意找我变现,那时晚的日子......。"六爷讲的眉飞色舞,伊藤越听越不是味,用力的咳了几声,六爷知道有话说错了,溥杰这事不能提。说走了嘴显得没趣,六爷把手里的烟拿起来紧吸了几口扔地下踩灭,伊藤说不打扰六爷休息,明天一早就能让他出院,他也别折腾了,再熬一宿就回家听旨,事成之后再摆酒庆贺。
送走了伊藤六爷已经是手舞足蹈不能自已,在病房里头操演见驾的礼节,自己个儿打小也没人教他朝堂之上的礼数,能想起来的都是京戏里的场面,练了半天觉得不对,有汉朝的,唐朝的,宋朝的,明朝的,单单没有清朝的,琢磨了下要是用错了礼仪那可是杀头之罪,上朝之前一定会有朝官教给自己,就甭瞎折腾了。
一夜无书,第二天早上几个大夫又来检查了六爷一回,门口的宪兵一退六爷就走出了医院大楼,一出楼门口就看见柳绵站在台阶之下,见六爷出来一步跨到面前泪如雨下,柳绵这么一哭弄得六爷不好意思:"哭什么,全须全尾,好人一个呀,赶紧回家,我都半年没吃肉了。"两人回了小院,柳绵在东屋做饭,六爷去正房给阿文拨了个电话,阿文说明天早上过府议事,六爷明白电话有些话电话里不能多说。转眼就是二日清晨,六爷到了谢府,家丁将六爷引至后院,阿文早就在屋里候着了。
一见六爷阿文高兴:"六爷,大功德呀,毫发无损,好福气好造化。"让阿文这么一夸六爷还不好意思了,接下来本该大吹大擂,今儿不知道为什么谦逊起来,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两人落座阿文又道:"六爷,想必天下大事您也知道了,大清复国,爱新觉罗家族又登大统,我们谢家还欠大清三十二年社稷,我为当今掌门之人,自当担此重任,你们范家为此也是功勋卓著,谢家欠你一份人情,理当相报,日后凡六爷有所托之事必倾力相帮,只盼六爷不要客套。"六爷琢磨阿文的话,敢情这么通折腾是为了谢家践行夙愿,欠大清那三十二年这就要还上了,自己干的那些卖国的事都没脸放台面上说,这算阿文利用自己也好,算是自己命该如此也好,反正这事是成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该来了,不知道阿文知道不知道这事。
刚想到这阿文便说道:"六爷你三日之内必有圣上降旨,宣你觐见,委以重任,到那时,你享受你的荣华富贵,我尽我的护驾之职,至此,你不但有冥府保佑,萨满保佑,满洲皇帝保佑,还有日本关东军的关照,普天之下唯你可任意纵横,几千年来既无古人又无来者,我的爷,你这运势可大发了。"
阿文这句我的爷,让范有贤飘飘欲仙,腾云驾雾,就好像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俯视天下除了溥仪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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