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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梦者魂行(1)



1.

我的梦境究竟要告诉我什么呢?我怎么已经完全不记得?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类的密码锁,对应着不同的开关,门径系统和保险箱,密码锁可以是机械的、电子的、刷卡式、指纹的、随着科技的发展,遥控密码箱,生物密码锁应运而生。人们洋洋自夸密码技术的日新月异,却始终对自己灵魂中更繁复更幽深的密码束手无策。

 

假如一个人死亡之后,灵魂会象蒲公英一样随风散开,各自寻找新的躯体/寄体存活,每一个孩童的内心的一部分都入住了一个或几个苍老的灵魂残片,所以所谓的性格和行为都是与生俱来的。当旧识的灵魂相遇,原本毫无关联的陌生人之间会产生莫名其妙的熟悉与亲切。

 

假如我们浑浑噩噩地度过的世俗生活只是生命的最表层,在深埋内心的辽阔时空里,我们都是宇宙大爆炸后的尘埃与残片,我们的生生世世都在找寻同类,一切的阴差阳错一切的悲喜离合都根植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谁让我们遗失了开解记忆的钥匙, 谁让我们是自己灵魂的陌生人。

 

如果灵魂有密码,那一定是梦。

 

梦中有灵魂的记忆,有灵魂的独白,有灵魂的警告,梦混淆夸张且容易忘却,当清晨来临,第一缕金黄色的阳光烘干机一样将幽暗与隐晦化作袅袅水汽,那些埋在内心底层的担忧恐惧不安和焦虑也一同变得越来越模糊,消融在无解的空白。

 

我是个多梦的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我的梦千奇百怪,见过的没见过的,合理的不合理的,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发生过的没有发生过的,现代的,古代的,有时候是我的故事,有时候是别人的经历....过去我对梦境只是报以无解的态度,好像那只是我的大脑和身体在疲惫时的涂鸦,全是毫无意义的错码,在夜晚才会冒出一些火花,看似离奇,但是全无用处。

 

但是很快的,母亲的离世让我对梦境有了敬畏。我想梦是有信息有逻辑的,我们觉得荒诞是因为我们不懂梦的语言。母亲过世前的那天晚上,我为了赶写毕业论文不眠不休,那天又在图书馆泡了一整天,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边睡着了。睡梦中我看见母亲来了,扎着两条长辫子,背着一个军用书包,看起来像个年青姑娘,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那是母亲。我惊讶地问,妈,你怎么来了?她笑眯眯没有回答。我说你是做飞机来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啊?是不是我忘了去接飞机了。换做往日,母亲一定很不高兴,但是这次她说,我没事儿,想你了就过来看看,你学习吧。我讪讪地站起身,说,最近学习太忙了,也没顾上给家里打电话,走,我们回寝室去吧,你身体不好,去我哪里躺躺。母亲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背后。回到家里,推开寝室的门,我立刻后悔了,房间又乱又脏,地板没擦,浴室没有收拾....我偷眼看母亲,如果在平时,她一定已经大声抱怨起来。但是这一次,她始终只是笑着,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醒来后,我回想着那个笑眯眯的母亲,感到不可思议,因为现实中我和母亲的关系非常不好,从小到大母亲对我的一切都不满意,无论是学习,工作,感情还是衣着打扮,而我需要通过不断的证明自己才能面对母亲的挑剔。

 

第二天,当我接到母亲心脏病突发过世的消息,我的头脑嗡的一声,想起梦境中那个一反常态的母亲,那个笑眯眯地不再挑剔指责的母亲,原来她是来道别的,我的心被无法言说的悲哀注满,难道我们母女注定只能在睡梦中和解?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也去一次母亲的梦中,告诉她我是爱她的,我多么希望她能为我骄傲,我要拥抱她弥补我们疏离的那些岁月。如果现实中无法抵达的心意,在睡梦中可以实现,梦一定能治愈很多人的心结。从此我对梦又多了一层敬畏,我想了解梦境的寓言,想解开灵魂的秘密,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我渴望从梦的入口进入一个更庞大更深邃的心灵世界。

 

从那时起,我对关于梦境研究的一切讨论都充满了好奇心,在网上我遇到了一些梦境研究小组,开始学习记录梦境。因为所有爱研究梦的人都说解梦的第一步就是记录下完整的梦境,你能记录的越多,就能更多的了解自己,而梦就是个顽皮的宠物,只要了解它的习性,它依旧是可解的。

 

我就是这样开始记录梦境的,在睡醒后的第一时间将残留在记忆中的梦境记录下来,有几次因为是半夜醒来,我躺在床上沉浸在梦境的扑朔迷离中,我努力地品味着梦的细节,确定地对自己说,我一定会记得的....可是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被覆盖。
 

我不敢再偷懒,无论多疲倦都竭力尽量记录下我记得的所有梦境,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能够记录下来的梦也越来越多。我发现梦境是如此善变而丰富,她们喜爱创意,比任何一个电影导演还富于激情,我看着那些梦的底片,像一个站在远古密码箱前的小学徒,那确实是灵魂的天书。本质上,灵魂应该是个神经质的艺术家,它时而狂欢,时而低沉,时而痛哭流涕,时而起舞高歌,它们喜欢恐怖题材悬疑题材悲剧题材,总是将人物时空时间谱上新的调子,将含义和暗示放在诗一样的意境中,它们的语言是图片似的,它们具备类比的能力,它们仿真的能力非常强大,这让我更觉得灵魂应该是来自更高维的空间,它们试图与我们沟通,可是因为它们的技巧太高明,在高超的表演对于人类的大脑都是无法解读的外星语言。灵魂是寂寞的,因为它的辛苦表演最后都变成了对牛弹琴。


我不懈地接近那些天书般任意剪接的组合,虽然梦喜欢故弄玄虚,遮遮掩掩,但它们时不时会露出马脚,尤其是当它们正好用到了我熟悉的那些元素,那些曾经真的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和事,当他们在梦中出现,即便没有逻辑却还是给我一个窥视内心的绝好机会。

 

慢慢的我懂得了更多的记录梦境的技巧,记录下来的梦也越来越完整,我发现分析梦也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只要联系一下现实中远远近近的事情,多少会理清一些眉目,因为梦毕竟来自我的心灵内部。

 

我在梦网出入,认识了很多朋友,不过大多时候我们只知道对方的网络ID,因为互不相识,人们反而能够更加坦率地将喜怒哀乐说出来贴在网络里,我看到不同的人们在人生的不同阶段的各种困扰迷茫妒忌和忧伤,我看见愤怒看见怨恨看见暧昧也看见爱慕。我以为我只是个途径繁华的看客,直到我遇到了君。

 

在认识君后不久,我的梦境记录本上写下了这样的一个梦:

 

房子好像是秀城,又好像不是,黑着灯,我睡不着从房间里走出来,客厅里的摇头扇开着,我想一定是外婆去睡觉的时候忘记关电扇了。那是一个圆形高脚电扇,风力很强,我只能弯着腰靠近前去,可是我也分不清哪边是开哪边是关,一不小心转错了方向反而让风吹得更猛了,吹得到处啪啪作响,我的头发也差点被卷了进去,我着急的继续反着方向转动按钮,总算让电扇停了下来,刚刚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客厅里惨淡的灯光有种怪诞的感觉,我很不安,觉得到处都是影子般的窥探,然后发现自家的大门都没有关就去睡觉了,于是我又走过去用力关门,但是门怎么都关不上.....


 
我醒了,快速地写下了这个梦,回味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但是最为奇特地是那种挥之不去的惊恐感。

 

要如何解释开着的电扇和开着的门呢?我觉得这也许跟我封闭隐晦的性格有关。如果一定要牵强的和我在现实中的焦虑联系起来,这个梦说明我意识到自己心门洞开,这让我不安。
 
已经过世的外婆每次出现在我的梦中都与我生活中的变化有关,一定是因为她要警告我什么。与君的相遇非常偶然,但是人就是这样,可能我们的潜意识早已在语言之前感知到什么,在君面前我的城堡是洞开着的,我预见到了自己的领地不再封闭,这让我很不安。但是梦境只是一个逻辑混乱的记录员,对于一切都已命中注定的事情任何挣扎都是徒劳,一切都将无可改变,好像是黑色的暗流在推动着我,我看不到暗流的尽头是什么,只能无可改变地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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