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刘敏芳心里这个委屈呀,一肚子的苦水没处倾诉,除了哭啊,哭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无从解释。
“你看,没话说了吧?平时你都是得理不让人,没理还搅三分呢!今天怎么没话了?心虚了吧?哼哼,你这个女人,你就是看不起我,对不对?你就嫌我挣钱少,嫌我没出息,你就找野男人啊?你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衣冠不整,头发乱蓬蓬,还满脸通红,你找男人,你倒贴,你送上门去,你可真有脸!你倒是照照镜子啊,你和人家詹佳佳能比吗?人家看上的是仙女,你就是个癞蛤蟆,倒贴,投怀送抱,你钻人家被窝人家都不要你!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了!”
刘敏芳受苦、受辱还不能说,哭着跑的院子里,坐在菜地边上,就一直哭。一把一把的纸巾,扔了一地。桑可儿跟在旁边捡,一趟一趟地往垃圾箱扔,回来还要一盒一盒地拿新的纸巾供她擦泪,终于,桑可儿也忍不住了:
“我去找高水,替她解释一下!”她跑到高水房间,“高水大哥,您不能这样对待敏芳姐,她多不容易呀!”
高水说:
“不容易就可以往别人床上爬吗?”
桑可儿情急,又不知道怎麽说:
“您不了解情况,不能乱说。”
高水指着自己的眼睛:
“我乱说了吗?我亲眼看见的!”
桑可儿说:
“看见的也不一定就是事实啊!”
高水也是气极之中,口不择言:
“那什麽是事实?你倒说说看!我眼见的不是实,难道你口说的,就是真不成?你个丫头片子,不张罗着把自己嫁出去,管什麽闲事啊!”
桑可儿被噎了一个大窝脖,竟然无言以对。
马瑶瑶把她拉回来小声说:
“别说了,敏芳就是不想让她丈夫知道她失业了,才不解释的。咱们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乱说,别人的家务事千万别参和。让他们自己解决,外人越参和恐怕越乱。”
桑可儿回到刘敏芳身边,默默地陪她坐着,忽然说道:
“我现在知道爱管闲事的人,是怎样的人了。”
刘敏芳以为桑可儿在对她讲话,就说:
“对不起啊,老高是心里急才会口不择言,其实他心眼很好的。你别往心里去。我替他向你道歉。”
桑可儿说:
“看您说的,我没那麽小心眼。过去我只认为做人应该清高一点,那样才有派、有品。总觉得爱管闲事的人是小市民,现在才发觉,管闲事是出于爱惜、不忍心看人受苦,其实他们是善良的人。倒是一味清高的人,反而冷血。”
刘敏芳说:
“你长大了,透彻了,也亲民、接地气了!要不总让人有敬而远之的感觉。”
“谢谢您,敏芳姐!”可儿说。
第二天,刘敏芳按照平时上班的时间、穿着上班的衣服,出门了。揣着一个长长的单子,准备一家一家地去见工,去应征,看看能不能找一份工作。高水看刘敏芳走了,就又开始一家一家地打电话,一家一家地询问,准备找工作。马瑶瑶跟高水聊天儿:
“我说你们夫妻俩呀,不能动不动就吵架。吵多了,感情就生分了,敏芳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哪!她对你那是百分之百的好啊!”
高水说:
“我知道。我也心疼她工作那么辛苦。可是我现在失业了,也很难赚钱,我就是不想委屈她,现在找工作非常非常困难。我又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我怎么办呢?如果我养不起她,那我还不如跟她分开。这几天就一直找茬跟她吵架,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去另外找一个好男人,能给她幸福生活的男人。我是不行了。”
马瑶瑶说:
“胡闹!结发妻子那么容易就散了?你们是那热炕头的夫妻 —— 难舍难分。你呀,还是不理解她,不了解她,亏你还跟她夫妻这么多年!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吗?你这样只能伤害她!”
快到中午的时候,刘敏芳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里。准备弄点东西吃。她先回到房间里,高水一看刘敏芳回来了,来不及躲出门了,就悄悄儿的,从院子边上绕着,贴着墙根儿猫着,等刘敏芳进了厨房,才悄悄地溜走了。下午他已经约了几家要去见工。
敏芳来到了厨房,自己下一点面条,失魂落魄地吃着。这个时候马瑶瑶说:
“敏芳啊,如果你真的找不到工作的话,跟我学吧,你有这个一技之长,我替你跟经纪公司担保,还是可以找到工作的。当然不像你那种白领的前台,但是,做个管家,高级管家收入是很不错的。学费可以等到你找到工作之后再付。”
刘敏芳说:
“瑶瑶姐,我不能做管家,因为我不能离开老高。我到人家里去做管家,就不能每天见到我老公,我不能把他一个人扔下,他虽然不需要照顾,可是他不能没有人陪伴,你不知道,他现在虽然是大厨,蓝领,可是他正经是土木工程师,知识分子,心气高着呢,特别经不得寂寞和孤独。如果我做管家的话,我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撂下我家高水,我放心不下。我们是一个家,我不是单身。”
“你说的也对。那,就祝你好运!想想办法,不要只盯着前台这一种工作,其他的工作也可以考虑。只要能生活,你们夫妻两个人恩恩爱爱的,是最重要的。”
晚上高水回到家,敏芳说:
“哎,你今天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高水说:
“我就是想看着你,我怕你到外面去找野男人。”
刘敏芳本来心情就不好,两个人就又开始吵架了。刘敏芳却又真是心虚,因为自己失业,没法挣钱,又怕给高水太大压力,于是就静下来,坐在一边落泪,很是委屈。这个时候,高水被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打动了,过来抱着敏芳的肩:
“好了,亲爱的!不哭了,是我不好!”说着就动手解敏芳的扣子。敏芳推开了他的手说:
“我很累,没有心情!”
高水就说:
“啊,那你到底是跟睡了?有了好的,就不待见我啦?”
刘敏芳又委屈又生气啊,半夜三更的又跑出来在菜地里面哭。桑可儿拉着她说:
“敏芳,你到我房间里来坐一会儿,外面冷,又有露水,会生病的。”
敏芳到了桑可儿房间里,桑可儿捧出一摞六七盒纸巾:
“够你用的了吧?”
刘敏芳哭着说:
“这日子没法过了,过不下去了,我失业,赚不到钱,现在这个样子,也快变成黄脸婆了,我想高水他不爱我了。干脆我们两个就分开得了。”
马瑶瑶也过来,提了一只垃圾桶,放在刘敏芳跟前,把她扔在桌上的纸巾收到垃圾桶里,同时劝她说:
“不是这样的,高水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他是爱你的,他也有他的难处,他工作也很辛苦,希望你能够体谅他。你们夫妻两个人哪,是一对冤家,夫妻吵架--难断是非,但是呢,你们是谁也离不开谁的,瞎娘亲秃娃娃---人家不爱自己爱。你们心里自己不明白,我们可看得清清白白的。”
有一天下午近傍晚的时候,小赫嘛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哀求马瑶瑶说:
“瑶瑶姐,求你给我做一点吃的东西。”
瑶瑶说:
“你要什么样的吃的呀?”
小赫嘛说:
“哎呀,给伤员吃的。”
马遥遥问:
“谁受伤了?”
“哎呀,是佳佳!出车祸受伤了!断了几根肋骨,现在在医院里。”
“好,你等一会。我来做。”
小赫嘛说:
“不要不要,俺看着恁做,恁教给俺怎么做,俺付学费!”
马遥遥斜眼瞪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呢!我能收你学费吗?好。我来告诉你,骨折受伤的病人应该吃些什么东西、要配些什么营养。” 小赫嘛赶快拿了个本子,一点一点记下来,然后又和马瑶瑶一起制定了一个星期的食谱。他说:
“中,俺马上就去买东西,这个星期就按这个食谱给佳佳吃。”
小赫嘛等马瑶瑶做好了之后,用保温盒带到医院去。
“哎,佳佳!恁的病房成了花房啦!” 小赫嘛把佳佳床边小桌上的花搬开,把饭菜摆上,坐在床边,准备喂饭。詹佳佳推开小赫嘛说:
“不要,我自己来!”
小赫嘛说:
“不行,恁不能动!俺帮恁把床摇起来。”
“别土了!这里有个按钮,一按就可以调整床头床脚的高低!”一个年男青年风度翩翩地走进来,手里捧了一束花,四处看看说,“吆,这么多花?我的放在哪?”说着,他自说自话,就把花放在了佳佳的枕边。一边温柔地摸了摸佳佳的肩膀,一边甜言蜜语的说着一些关怀的、安慰的话。
“先生,请让开一点,佳佳要吃饭了,都快凉了!” 小赫嘛说。
“呦,你说的这是啥话呢,咋这么村儿呢?”那个男人直起身来,站到一边去了。
“恁嫌村啊?那就对了!这就是俺们村里的话!”佳佳没好气地白了那个男人一眼,用河南话说。
“好,好听,詹佳佳小姐走出国门不忘乡音,我一定写一首诗赞扬一下!”
小赫嘛喂完了饭,准备到洗手间去洗碗筷,顺手把一些花拿起来。
“哎,你干嘛?”佳佳问他。
“拿去扔掉啊!”小赫嘛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外走。
詹佳佳娇声娇气地说:
“人家送我的花,挺好看的,干嘛扔掉?”
小赫嘛说:
“植物在没有日光的时候,是吸收氧气,释放二氧化碳的。对恁的身体不好!”那个男青年赶忙说:
“唉,我这个不吸收氧气,我的是用美金做的花,表示我对美丽的佳佳小姐的一片心意!佳佳,我为你鞍前马后,出入环臂,坐卧当垫,见你受苦,心痛肠断。夜不能眠,食难下咽。终日惶惶,坐立不安。”
“你会写诗?”佳佳问他。
男青年连忙说:
“等你好了,我写昆曲唱本,让你来演!”
“真的?那太好了!”佳佳兴奋起来。
小赫嘛把那束花从枕边拿起来:
“真是美金花儿!”他扯下来一朵,“一块钱哪?俺数数,1,2,3,4,5五朵!佳佳,他对恁有五块钱的心意!”
“真是土得掉渣了!这是浪漫、这是情调!”美金男一脸不屑地说。
小赫嘛说:
“是,俺明白着呢!五块钱的情调!你要是真有情义,送上100朵用100块钱做的花来看看!”
“立功哥,说啥呢!”佳佳嗔怪道。小赫嘛拿着餐具和那些鲜花出去了。这时候,又进来一位男士,与小赫嘛擦身而过,手里捧着一朵金色的玫瑰,走了进来:
“佳佳,我这可是真金的真情意!”
佳佳接过了他的玫瑰:
“真金的玫瑰?”
“镀金的吧?”美金男说,“真金的能这么轻吗?不就是买一朵鲜花,请人家在融化成液体的金子里,飞快地蘸一下,就变成镀金玫瑰了吗?有什么呀!”
因为坐得时间长了,又刚吃过饭,佳佳想上洗手间,但是不好意思说,在床上扭来扭去,见没有人帮忙,就按了灯叫护士。小赫嘛一看灯亮,就明白了,进来把洗干净的餐具放下,说:
“恁是不是要尿尿?”佳佳轻轻地点点头。美金男赶快说:
“好吧,那以后我再来看你。”走了。
金花男也说:
“是是,那以后我再来看你。”也走了。
小赫嘛说:
“俺带恁上洗手间吧!”
佳佳说:
“那可不行!”
“恁想啥呢?”小赫嘛说,“恁不用担心,俺知道恁不好意思喔,俺抱着恁,把恁抱到洗手间去,等恁上完了,喊俺一声,俺再把恁抱回来,中不?”佳佳点了点头。等佳佳上完厕所,他又用热毛巾给佳佳洗洗手擦擦脸,然后就开始给佳佳削苹果,又把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一块一块地喂她吃。
第二天医院说佳佳可以出院回家了。小赫嘛抱着她把她放在轮椅上,然后把她接回家,到了家之后,把那个床换成硬板床,又铺上厚厚、软软的褥子:
“我咨询过了,恁这个肋骨骨折,不能睡软床,俺给恁换了硬板床,但是恁娇嫩,太硬了恁不舒服,俺买了五床被子给恁作褥子,保证恁不会被硌到。”这才把佳佳安顿在床上,然后急急忙忙的就跟桑可儿说:
“麻烦恁好好照顾小佳佳,俺出去买菜!”
他就按着食谱去买菜,回来以后就亲自在马瑶瑶的指导下,给佳佳准备一日三餐。与此同时,美金男和金花男也一趟一趟来看,鲜花、水果,样样不少。当然也奉送着各种甜言蜜语。相比之下,小赫嘛每天吃喝拉撒地照顾着,更是没有一点浪漫意味了。
马瑶瑶和桑可儿却请来了车祸律师,希望能为佳佳争取到一些赔偿。
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小赫嘛就拼命敲马瑶瑶的门,他听到马瑶瑶开门的声音,也不等马瑶瑶开口,一把把马瑶瑶拉出来,到了外面,指着佳佳夜里用的尿盆:
“恁看!”马瑶瑶这一看,大吃一惊,一盆鲜红的血尿!
“还愣着干嘛!打911啊!”马瑶瑶推了小赫嘛一把。
“俺不会讲英文!”
“我来打!”刘敏芳从车库房里走了出来,这几天她心里压力大,夜夜失眠,小赫嘛和马瑶瑶讲话,她都听见了。
救护车把詹佳佳带走了,小赫嘛跟着她,寸步不离。
刘敏芳开着车照着单子上写的地址,一家家找着。寻找着下面一家约好要见工的地方,路过高水打工的那个餐馆,突然看见餐馆门上挂了一块牌子:旺铺出租。吃了一惊,在路边停了车,扒着门缝往里看,只见空荡荡的店堂,显得十分破败。她到隔壁的书店去打听,书店老板说:
“小姐,来吃饭啊?去别家吧!这家餐馆倒闭了!”
“怎么好好的就倒闭了?”敏芳问。
书店老板一边摇头,一边说:
“赌呗!餐馆开得好好的,老板娘手上有了几个钱,就赌上了,越赌越上瘾,时不时地偷店里的钱去赌,开始老板怀疑员工,开除了好几个,还是丢钱,后来老板娘把店也抵押出去了,输光了,这不,连生意都输了!咳!”
刘敏芳突然明白了高水。无巧不成书吧,就在同时,高水买了一些吃的,想要给刘敏芳送到公司去,和她一起吃个午饭,慰劳一下太太,同时也是道歉,对她做一点补偿,让她吃好一点。可是到了那公司,一看前台小姐不是刘敏芳。
“对不起,请问刘敏芳小姐在吗?”
“先生,她不在,有什麽事,我可以帮你。”前台小姐礼貌地问。
“她去哪里了?是不是吃饭去了?”高水问。
“不是,她已经不在我们公司做了!”
高水大讶:
“为什麽呀?”
“这个我不知道。您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说。”小姐客气地说。
“我是她老公!”高水说。
“对不起先生!敏芳姐被公司裁员裁掉了,她没告诉你吗?”
高水更吃惊了:
“这是什麽时候的事?”
“有一个多月了吧!”新的前台小姐回答。高水这才知道,原来敏芳已经被裁员裁掉了。他突然明白了刘敏芳的处境,心里头有一种剜心的疼惜。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急忙赶回家去,一见之下,都显得分外柔情,在柔情蜜意当中,互相埋怨:
“哎呀,你为什么瞒着我呀?为什么不告诉我呀?”
结果发现,两个人都失业了。这个时候,并不是想象的那样,愁云惨雾的、危机重重的,倒是有一种惺惺相惜。他们两个人就开始敞开了心扉商量,以后怎么办。
“敏芳,老高!今天学员做的菜多,你们一起来品评品评!”马瑶瑶请他们两个人到客厅来吃饭,在吃饭的过程当中,高水凭着自己的经验,做了各种各样的点评。马瑶瑶说:
“即然你们俩说开了,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
刘敏芳说:
“说来听听,我和老高现在是海纳百川,就需要各种建议呢!”
高水讽刺地说:
“真不谦虚,还海纳百川呢,讨教一二还差不多!”
刘敏芳反唇相讥道:
“你行,土木工程系的高才生!有学问。”
“你们两个人,开个小饭馆怎么样?”马瑶瑶说。
“没本钱啊,开个饭馆,十几二十万是最少的。”高水说。
“要不然老高,你在家里做面点,我到外面去推销。到各个公司去卖午餐便当,这样的话,不需要什么本钱,咱俩慢慢地也能把生意做起来,天无绝人之路啦!”刘敏芳亲热地靠着高水说,“咱们俩一起干,心情一定好!”
詹佳佳第二次住院,来探望的人和鲜花比第一次少了,但是美金男和金花男还是来的,只是他们的态度从过去的崇拜,变成了怜悯。只有小赫嘛照样没日没夜地在床前伺候,詹佳佳心里感动,但是总还盼望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浪漫。
这天,詹佳佳沉沉地睡着,小赫嘛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深情地看着她,眼睛中满满的都是爱恋。詹佳佳醒来,因为极度虚弱,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从自己颤动的睫毛缝隙中,看到了小赫嘛的深情。她看在眼中,并没有感动在心里,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美貌,总会引来各种倾慕的眼光的。因此她又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她听见美金男和金花男进来了。小赫嘛的声音:
“轻一点!她睡着了!”
金花男的声音:
“小赫嘛,你又守了一天一夜了?”
“你去休息一下,我们坐一会儿,走的时候叫你。”这是美金男的声音。
小赫嘛说:
“好,我睡20分钟,你们走的时候,叫我。”詹佳佳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
“说实话,我真挺佩服小赫嘛的。”金花男说。
“是啊。对一个绝色美女如此一往情深不难,可是眼看着,詹佳佳病成了这样一副样子,还能这样爱如珍宝,是真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