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乾化二年(公元912)春正月初一(庚辰),晋将周德威等人自飞狐东下,与赵王王镕的部将王德明和义武将领程岩在易水会合。
同时,梁太祖朱晃宣敕说:“元宵夜允许各个集市及坊市张灯结彩,金吾不用禁夜。”近年以来,因为京都附近集结了大批军队,所以从未允许坊市点灯。
正月初五(甲申),因为长久下雪,他命令丞相及三省官员去遥望祈祷,还下诏说:“设置谤木寻求直谏,集聚袋囊了解大事,都有益于朝政的治理,岂能局限在身边侍臣的进言?所有朝廷内外文武百官及民间百姓,都允许上呈密封奏事,极言朝政得失。”同时,他任命丁审衢为陈州刺史,而丁审衢在谢恩时献了鞍马和金帛。梁太祖担心他会鱼肉百姓,归还他的进献,并取消了任命。梁太祖还封保义节度使王檀为琅琊郡王。
同时,梁太祖命令供奉官朱峤到河南府去宣旨,将先前囚禁起来的定州进奉官崔腾连同他的十四名随从全都释放,并命令押领将他们护送到贝州。崔腾是唐户部侍郎崔洁的儿子。广明年间黄巢大乱,他客居在北方时,被定州节度使王处存聘用,去年到朝廷进贡。没多久,定州主帅反叛,梁太祖于是关押了崔腾。这时,梁太祖念及他作为宾客前来,叛军又已经出境,所以特命放他及其随从回归。
正月初七(丙戌),有司上言有关初春太庙的荐,梁太祖于是命令丞相杜晓摄理祭祀的事。
也在正月初七,晋赵及义武三镇联军进攻并占领了燕的祁沟关。两天后(戊子,《旧五代史》误作庚子)联军进围涿州。燕刺史刘知温坚守城池。燕帝刘守光弟弟刘守奇当年被刘守光逼迫而逃亡太原,这时也在晋军为将。他的宾客刘去非在城下大声喊话,跟刘知温说:“河东小刘郎前来为父亲讨贼,跟你有何关系,而你要为贼人坚守?”刘守奇接着脱下盔甲上前慰劳刘知温。刘知温在城上下拜,于是开门投降。周德威嫉妒刘守奇的功劳,在晋王李存勖面前大讲刘守奇的坏话。晋王为此召他回去。刘守奇害怕获罪,便与刘去非及进士赵凤来投奔后梁。梁太祖任命刘守奇为博州刺史。刘去非和赵凤都是幽州人。先前,刘守光在境内大抓壮丁,还将他们纹面为兵,即使士人也不能免役。赵凤只好扮作僧侣逃奔晋阳,刘守奇将他当作宾客。
正月十七(丙申)晚上,出现荧惑(火星)犯房宿第二星的天象。
正月十八(丁酉),周德威率军来到幽州城下,刘守光派人向后梁求救。
二月初一(庚戌)是中和节,梁太祖病情略有好转,便登御崇勋殿,商议要亲自率军出击镇、定,以此援救刘守光。视朝完毕后,他召丞相、大学士、河南尹到万春门外庑,举办宴席招待他们。同时(据《五代会要》),他追封已故魏博节度使罗宏信为赵王。二月初四(癸丑),他下敕说:“今年春寒尤其厉害,雨水太多。司天监占卜后觉得夏秋两季必定会发生水灾,必须让各地郡县告喻百姓,防备淫雨的忧患。”
二月十一(庚申),梁太祖登御宣威殿开宴,丞相及文武官属都被召来列席侍宴,欢饮了一整天。两天后,梁太祖因将要巡抚北境,下令朝廷内外戒严,并下诏任命河南尹、守中书令、判六军事张宗奭为大内留守。中书门下上奏,说已经确定因职务重要而必须扈从御驾的文武官员三十八人的名单。梁太祖于是下诏,让工部尚书李皎、左散骑常侍孙骘、右谏议大夫张衍、兵部侍郎刘邈、兵部郎中张俊、光禄少卿卢秉彝一同扈从御驾。
同时,梁太祖听说岐、蜀相攻,便于次日派光禄卿卢玭等人出使前蜀,带信给蜀帝王建,称呼他为仁兄。
二月十五(甲子),梁太祖离开洛阳。扈从官员因为梁太祖喜怒无常,经常随意杀人,大多都害怕随行。梁太祖得知这事后更加愤怒。当天,御驾抵达河阳的白马顿,他赐给扈从官员膳食,但大多数人都没来。梁太祖派人在路上催促。左散骑常侍孙骘、右谏议大夫张衍、兵部郎中张俊最后到,梁太祖居然令人将他们扑杀(活活摔死,但也可能是装进布袋打死;《旧五代史》为帝王隐,没提到此事)。张衍是张宗奭的侄子。
次日,御驾在温县停留,并于第二天抵达武陟。怀州刺史段明远到边境迎拜,给御驾一行提供的食宿比上次还要丰盛。二月十八(丁卯),御驾抵达获嘉。梁太祖追思李思安去年他出巡时提供的食宿很不周到,便将他贬为柳州司户。离开获嘉时梁太祖赞扬段明远的能干,说:“看看段明远的如此忠诚勤勉,才觉得李思安怎会那样悖谬怠慢!”很快他又将李思安长久流放到崖州,并赐死。梁太祖后来还将段明远更名为段凝。
李思安是陈留张亭里人,最初在汴将杨彦洪手下当骑兵。他喜好武功,拳脚厉害,不到二十岁时就身高七尺(两米一),超然有成为盖世英雄的气慨。唐僖宗中和三年(883),朱全忠(即后来的梁太祖)镇守汴州时,曾大阅军旅,目睹了他的材器,十分赞赏,因而赐名他为李思安,字贞臣。李思安善于使用飞槊,所向披靡,每次跟从朱全忠征伐,经常驰马出到敌阵之后,探知他们的兵力后回来。发现有些仗恃勇猛而自我炫耀的敌将,朱全忠经常命令他去拿下。李思安总是鹰扬飚卷,生擒敌将于万众之中,出入自若,如入无人之境。朱全忠非常爱惜他,命令他作为踏白将辅助大将王虔裕。当时黄巢和蔡州的秦宗权联合,朱全忠每次派人去侦察巡逻,李思安必定要率先独往。黄巢败走后,李思安率领所部百余人追杀,杀戮掩夺,众人都不敢抵挡。很快他又领军到郑州袭击蔡寇。都将李唐宾马失前蹄,摔倒在地。李思安手持长槊刺杀追兵,李唐宾这才重新骑马跑回来。他又曾在和蔡军作战时,临阵生擒敌将柳行实。后来他率军渡过长淮,攻下天长和高邮二城;接着又抗拒孙儒,逼迫濠州,都立下丰功伟绩。李思安经累迁成为诸军都指挥使,朱全忠奏请他官至检校左仆射,很快又拜亳州刺史。他在那里练兵御寇,边境肃然。李思安生性勇猛强悍,每次统兵临敌,要不大胜,就必定大败。
后梁开平元年(902)春,他率军讨伐幽州,在桑乾河扎营,俘获了很多燕兵,燕人大为恐惧。当撤军回来时,他率领诸军攻伐潞州,但累月无法攻克,士兵逃走了很多。梁太祖非常愤怒,下诏问罪,削夺了他所有官爵,并让本郡官吏将他当作平民关押。一年后梁太祖又起用他,重新让他领兵,但再也没有太大的战绩。梁太祖曾在任命将帅和授予节钺时,跟身边的人说:“李思安临敌果断勇敢,没人强过他。然而每次遇到藩敌,朕选用他为将后,必定会听到战败的音讯。如此搞了二三次,所以朕知道飞将军是稀罕的事。前史这么说着,岂能是虚言!”乾化元年(910)秋,梁太祖又任命他为相州刺史。李思安认为自己应当拥有节度使的旄仗节钺,因此很不快乐,所以只是敷衍了事,无意为政。当梁太祖北征时,因为候骑的错误,使他在御驾到达时毫无准备;而且相州壁垒荒废倒塌,仓廪空竭。梁太祖无比愤怒,后来将他贬斥,接着又在此事将他在相州赐死。
二月十九(戊辰),梁太祖御驾抵达卫州的新乡,并于次日一早离开卫州,晚上在淇门停留。内衙十将使带着十名指挥率领兵士来到行在。二月二十二(辛未),御驾前往黎阳,并于次日抵达那里,当晚在内黄停留。二月二十五(甲戌),御驾到达昌乐县。
次日(《旧五代史》作前一天甲子),梁太祖抵达魏州,当即任命陕州节度使杨师厚为招讨使,前河阳节度使李周彝为副使,带兵进围枣强;任命青州节度使贺德伦为应接使,郓州(天平)留后袁象先为副使,带兵进围蓚县。贺德伦是河西胡人;袁象先是下邑人。
二月二十八(丁丑),梁太祖在永济县停留。贺德伦上奏,说他统领兵士赶赴历亭军前。次日,御驾抵达贝州,梁太祖命令四位丞相及学士李琪、卢文度、知制诰窦赏等十五人继续扈从,让左常侍韦戩等二十三人停留在这里。二月三十(己卯),他离开贝州,晚上在野落过夜。
这期间,辰州蛮人酋长宋邺和昌师益都率众降楚,楚王马殷任命宋邺为辰州刺史,昌师益为溆州刺史。
同时,晋将周德威进迫幽州,刘守光出兵拒战。燕将王行方等人带着部下四百人来投奔后梁。
三月初一(庚辰),梁太祖到达枣强县的西城,然后昼夜兼行,于次日来到下博城南,接着登高观察津冢。赵将符习带着数百骑兵在这一带巡逻,不知是梁太祖,便上前紧逼。有人告诉梁太祖说:“晋兵大批涌来了!”梁太祖急忙丢弃行宫帷幄,带兵直趋枣强,与杨师厚的大军会合。符习是赵州人。
枣强城小然而坚固,赵人聚集精兵数千人守卫。三月初三(壬午),梁太祖亲自督军,杨师厚发起猛攻,但好几天都无法攻克。枣强城墙损坏时,赵人马上重新修复,双方死伤数以万计。城中的矢石即将枯竭,正商量要出降时,有个士卒奋身说道:“贼兵自从柏乡惨败以来,见到我们赵人无不恨得眼睛都裂了。如今前往归降,等于是自投虎口而已。我们如此困穷,活着也没意思!我请求独自前往试试。”夜里,他用绳子缒下城墙出去,到后梁军队那里诈降。李周彝召他来了解城里的情况,那士卒说:“没有半个月未必容易攻下。”趁机建议说:“我既然前来归降,希望得到一柄长剑,效死先登,取下守城大将的首级。”李周彝不答应,让他挑担从军。那士卒找到一个机会举起扁担猛打李周彝的头,把他打倒在地。幸亏身边随从赶来相救,他才得免一死。梁太祖得知这事,更加愤怒,下令杨师厚日夜猛攻,终于在三月初五(甲申,通鉴作丙戌,疑有误;以《旧五代史》为准)攻拔枣强,然后开始屠城,无论老幼把城中军民全都杀了,血流盈城。
当初,梁太祖带兵渡过黄河时,号称五十万大军。晋忻州刺史李存审驻扎在赵州,担心自己的兵马太少。裨将赵行实请求退入土门暂避,但李存审不肯。当贺德伦率军进攻蓚县时,李存审跟大将史建瑭和李嗣肱说:“我们大王正忙着对付幽蓟,没有多余的兵马送到这里来。南方的事只能交给我们几人了。如今蓚县告急,我们怎能坐视不救!如果让贼人得到蓚县,他们必定西侵深、冀,那时祸患就会加深。应当和你们采用奇计打败他们。”李存审于是带兵扼制住下博桥,让史建瑭和李嗣肱分道去生擒梁兵了解军情。史建瑭将他的麾下分为五队,每队各百人,一队前往衡水,一队前往南宫,一队前往信都,一队前往阜城,自己带领一队深入敌境。他和李嗣肱分别遇到梁军砍柴割草的士兵,捉了数百人。次日他们在下博桥会合,把俘虏都杀了,只留下几个被砍断手臂的,放他们回去,说:“替我转告朱公:晋王大军到了!”当时蓚县尚未攻下,梁太祖带着杨师厚的五万兵马,前往贺德伦那里帮助攻城。
三月初八(丁亥),他们刚到蓚县西面,还没来得及扎营。史建瑭和李嗣肱各带着三百骑兵,打着梁军的旗帜,穿着他们的军服,和那些砍柴割草的梁兵混在一块前行。黄昏时,他们来到贺德伦的营门,杀了守门的,然后纵火大喊,弓矢乱发,左右驰骋冲突。到了晚上,他们各自割下被打死的梁兵左耳和一些俘虏离去。梁军兵营中大为惊扰,不知该怎么办。断臂的人又跑回来说:“晋军大批涌来了!”梁太祖大为惊骇,烧了兵营连夜遁逃,还迷失了道路,多走了一百五十里冤枉路,次日一早才抵达冀州。蓚县的农民都举着锄头和其他农具追赶他们。梁军丢弃的军资器械不可胜数。梁太祖回到贝州后,又派骑兵去侦察。他们回来说:“晋军其实并未前来,那些只是史先锋的游骑罢了。”梁太祖不胜惭愧愤怒。他本来就身患痼疾,因此病情加剧,不能乘坐肩舆,只好留在贝州十来天,他还因此杀了大将张正言、许从实、朱彦柔,惩处他们在蓚县的败亡。后来梁军诸军也开始集结。
三月十一(庚寅),杨师厚与副招讨李周彝等人奉诏来贝州朝见梁太祖。次日,梁太祖在行宫宴请丞相、翰林六学士、文武从官、都招讨使及诸军统指挥使等。第二天,他又命令拿羊肉酒水等赐给各位扈从官员。三月十五(甲午),梁太祖临幸贝州的东城阅兵。次日,他又临幸东城检阅骑军,并下敕为攻下枣强县有功的将校杜晖等十一人超加检校官,衙官宋彦等二十五人超授军职。
义昌(沧州)节度使刘继威虽然年轻,但荒淫暴虐却类似他父亲刘守光。他在都指挥使张万进家里奸淫妇女,张万进怒不可遏,杀了他(《旧五代史》把这事说成在三月二十二辛丑,疑有误)。第二天一早,张万进召来大将周知裕,把这事告诉他。张万进于是自称留后,任命周知裕为左都押牙。三月二十一(庚子),他派使者奉表向后梁请降,也派使者向晋王请降。晋王命令周德威去安抚他。周知裕心里很不自安,便跑来投奔后梁。梁太祖专门为他设置归化军,任命周知裕为指挥使,凡是来自河朔的降兵都归他管辖。三月二十五(辛丑),梁太祖任命张万进为义昌留后。三天后,他将义昌改为顺化军,任命张万进为节度使。
三月二十六(乙巳),梁太祖离开贝州,并于次日到达济源县。他下诏让魏州派官吏祈祷龙潭。三月二十九(戊申),他下诏说:“雨水太甚,耽误农期,多次祈祷,上天未应;现应让宰臣各于魏州的灵祠精心祈祷。”
同一天,晋将周德威派裨将李存晖等人进攻瓦桥关,守卫那里的将吏及莫州刺史李严全都投降了。李严是幽州人,涉猎经书传记 ;晋王李存勖想让他担任儿子李继岌的师傅,但李严一再推辞。晋王非常愤怒,要杀了他。教练使孟知祥急得赤脚跑去入谏道:“强敌尚未消灭,大王岂能因为一时的愤怒就要杀戮向义的士人!”李严这才得免一死。孟知祥是前河阳节度使孟迁弟弟的儿子,已故晋王李克用弟弟李克让的女婿。
丁未(二十八日,《旧五代史》作四月初一己酉),梁太祖到达魏州。
南吴(即淮南)镇南节度使刘威,歙州观察使陶雅,宣州观察使李遇,常州刺史李简,都是已故武忠王杨行密的旧将,均有大功。他们因为牙将出身的徐温得以秉政,内心十分不满。李遇尤其不平,常说:“徐温算什么东西,我还从未谋面,怎么一下子就掌握国家大权!”
馆驿使徐玠出使吴越,路上经过宣州。淮南权臣徐温让徐玠顺便去劝李遇到广陵(扬州)去见即位不久的吴王杨隆演,李遇最初也答应了。徐玠又加了句话说:“李公如不这么做,人们会以为李公造反。”李遇怒道:“使君说我造反,那么杀害侍中的人不算造反吗!”侍中指的就是被徐温谋杀的南吴威王杨渥。徐温听说后无比愤怒,便任命淮南节度副使王檀为宣州制置使,历数李遇不到广陵入朝的罪,派都指挥使柴再用率领升、润、池、歙的兵马护送王檀到宣州,并让升州副使徐知浩担任柴再用的副手。李遇不接受替代,柴再用于是进攻宣州,但个把月都无法攻克。
四月初一(己酉),梁太祖在魏州的金波亭宴请宰臣和文武官员及六位学士。
四月初五(癸丑),他任命楚王马殷为武安、武昌、静江、宁远节度使,兼洪、鄂四面行营都统。
四月初六(甲寅)晚,出现月掩心大星的天象。次日,皇子博王朱友文到魏州朝见,请梁太祖回东都。四月初八(丙辰),梁太祖下敕说:“近来星辰违背常度,朝廷应当修德禳灾。必须命令两京及宋州和魏州现在起直到五月禁止屠宰,并各于佛寺开建道场,以迎接福应。”次日御驾就离开了魏州,并于四月十一(己未)抵达黎阳,但因病滞留了几天。东都留守官吏奉表前来问候起居,梁太祖赐给丞相和扈从官员不同数量的酒食。四月十七(乙丑),御驾到达滑州,并于四天后(己巳)来到东都大梁。博王朱友文上言有关新建食殿的事,并进献准备举办内宴的三千贯钱和一千五百两银器。
这期间,维州羌胡首领董琢造反,前蜀帝王建派保銮军使赵绰镇压了他。
四月二十三(辛未),梁太祖在食殿召丞相及文武从官等前来陪同侍宴。他在九曲池泛舟,御舟突然倾斜,梁太祖跌进池中,差点没淹死。宫女和侍官扶着他上岸,人们都惊悸了很久。同一天,他下制加建昌宫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开封尹、博王朱友文为特进、检校太保,兼开封尹,照样任建昌宫使和东都留守。
梁太祖得知岭南与楚互相攻打,便于四月二十六(甲戌)任命右散骑常侍韦戬等人为潭、广和叶使,前往调解他们的矛盾。
四月三十(戊寅),梁太祖离开大梁回京,当晚在中牟县过夜。
要想知道梁太祖和其他帝王后来的事,请看下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