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移民以后,总有人隔三差五地替我遗憾惋惜。所惋惜的无非就是,傻了吧,出国出错了吧,要是不出国现在怎么怎么吃香的喝辣的使着保姆…幸亏我不是男的否则还会替我发'少玩多少美女'的感慨。你要跟他说这是你的想象,我自己可没觉得后悔,他一定耸着鼻子讥讽你'切,还嘴硬!谁不知道你心里这么想的…还瞒得过我?';你要是跟他说得再具体点,说我本来就不喜欢国内拥挤的空间,在国内我也有能力买两套房但国内的楼房总是狭小而加拿大的独立房堪称别墅…不等你说完你就会被群起而讥笑之,说你好没见识喔知道什么是别墅么loser挟洋自重…于是你只得无语,让对方心满意足地品尝优越感,一般来说,这种胜利可以让他回味好几年。
似乎很多海外华人,都在近几年被人'后悔'过(主动后悔的更多,不在本文描述之列),这种被后悔以多种形式表现,而海外华人们大抵也识相,能够很好地配合对方的满足感。"是啊是啊,每次回国都震惊,祖国突飞猛进","我们海外华人回国就是土老冒…海外华人傻眼啦…",这样的文章也好说法也好,似乎经常看到听到。无关痛痒的几声附和,就能让被捧的人开心好半天,无本万利,何乐而不为呢。不过对我来说,被后悔发生的还不是这几年所谓中国经济最腾飞的时候,而是刚出国那一两年,后来就少了。所以现在每当看到海外华人惊呼"哎呦国内同学家家有车有房啦",我就会在心里想,这惊呼倒底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为了迎合听众而重复发出的,每次都不改词。九十年代后期,我临出国前,包括我在内的北京的同学就开始陆续有车有房了。支付宝,海华们惊呼的时间段也比我想象的晚。怎么到现在才惊呼啊,那东西早在十年前就开始了,那时候还不是实名制,那个才是真对海华friendly的,可没听到多少海华惊呼,后来非要实名制绑身份证银行卡,国内人也弄了个人仰马翻,我亲戚一边弄一边抱怨,"拿我当贼防…",从那以后就对海华特不方便了因为身份证银行卡的限制,可奇怪的是,就是从不方便的时候起,海华才开始大批量地惊呼,老先进了我们落伍了…阎锡山的铁轨,越不对你开放你越赞美,不知何故。
觉得我在国外混的不好的理由,还有两个是跳不成广场舞,和没钱旅游。"你看我们在国内,50岁就退休,那退休金,年年涨,多得花不完,到处旅游,早晚跳广场舞,日子不要太舒服喔…"。我就算不出国,女的,按法定年龄55退休,我就会去跳广场舞了么?上次回国我们家小区底下的广场舞,我观摩了好几次,因为闲的,跳舞的大姐(不能叫大妈因为我比她们小不到十岁了)热情洋溢地跟我搭话,虽然我不认识她,说了啥东家长西家短的我一点没记住,好象是三楼的小子今年又没考上大学五楼的丫头嫁了个老外…末了极热情地邀请我跟她们一起跳,我推辞,她并不介意,依然兴致极高涨地大声道:"那你就看我们跳吧!完了你得说我跳的最好看!听见没有?我最好看!必须的!"笑嘻嘻地,我连声附和"好好好,您最好看,最好看。"她特高兴。
我怎么就不能象她那样,永远兴高采烈的呢。她们似乎从没想过自己留给他人的印象是什么,在别人眼里自己是什么样的,只要自己是沉浸在欢乐之中的。类似的气质在她们到处旅游时也能感觉到。似乎她们的行为边界很模糊。不经他人同意就拿走他人的东西很不礼貌,可不经他人同意就提供热情和关心同样让人不舒服,"出国受了不少罪吧,啧啧…","在国外老让人瞧不起吧二等公民啧啧…",你要胆敢反驳,后面一车的话更让你难受。
痛苦着你的痛苦,忧伤着你的忧伤,在我看来这是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做的事,他人…何德何能呀?但也能说的过去,假如适应了'咱倆谁给谁呀'的尬亲切。可自卑着你的自卑(他想象出来的),低人一等着你的低人一等,就怎么都不通了。他怎么就这么肯定,那低人一等的感觉是对方的,不是他自己的呢。行为缺乏边界,分不清自己与他人的疆界,所以分不清什么是自己的,什么是他人的。
随着大国崛起,这一两年我有个感觉越来越清晰。出现在世界各地的大姐游客,和出现在世界各地的大国企业比如华为,还有大国本身,这三者的外在形象趋于一致。大姐大概可以成为大国的形象代言人。热情、豪爽、大嗓门、你的我的不分,咱哥们谁给谁,你们家的东西我拿来就用。永不知疲倦,永远充满斗志,可也永远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他的。可能是由于背景和文化的原因吧,他们的行为经常让人觉得不舒服,但你要胆敢跟他提出来,那嘴能撇到河沟里去。只能说好不能说坏,只能夸只能赞,没有就主动要,"必须说好听的啊我告诉你。"虽然说这话时,他是笑嘻嘻的,但你明显能感觉到压迫感。
人也好企业也好,政权也好,每时每刻都兴高采烈地,无时无刻不生活在赞美营造的感觉里,也真挺不容易的。只是如果区分清楚现实与幻觉的结果是心情不好了,威胁到四个自信,那实在没这个必要。要不怎么说,中国梦呢。梦,幻觉,期望它永不破。有句话说的好,我不怕你欺骗我,我怕你不能欺骗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