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的那个周六早晨,8点半我提醒儿子早上要去打网球。他“啊?”地一声大叫,又说:“为什么是10点?为什么呀?”。 “我们:9:45出门”,我无视他的话,语气坚定地说。他静了下来,再没有抗拒的言词,我在心里继续昨天下午的窃喜。
前一天下班回家路上,去购物。买完东西走出商店时,迎面遇到印度小孩阿伊什的妈妈。她微笑着向我“嘿“了一声,只觉面熟的我,微笑着回了声”嘿“。交错走过之后,我想起了她。又见一辆车子缓缓转弯从我面前通过,车上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向我招手。猜想那一定是阿伊什的爸爸,我就招手回应。回到家,我就对儿子说:”我遇见阿伊什的爸爸妈妈了,他们在问我怎么这两个星期的网球课都没见你。他听了,淡淡地问:”你说呢?“ 我说:“因为你的FOOTBALL和网球训练有冲突。但这个星期的FOOTBALL比较迟,他会去打网球。”
“那阿伊什呢?”
“他也在问你。明天你的FOOTBALL训练是12点,打完网球去不会迟。”
因为贪玩游戏,他没顾得上吃早饭,便准时和我去了网球场。他是个喜欢有人惦念的人。这就是他去的动因。我回家坐在电脑前敲打了一小时,便去接他。训练11:30结束,11:20分我到了球场。我戴上眼镜,只见大胡子教练坐在场中的椅子上看,两个高中或大学生模样的助教在陪孩子们打。我在七八个身高相近的孩子里找到了儿子的身影,他与其它的孩子没有差别,自然开心。幸福地观察他在群体中表现的我,看了眼手机时,才发现已是11:38,训练已经超时了8分钟。我向他摆摆手,他看到了,向我走来。他走到大胡子教练身后时,朝我使了个眼色。“教练,我先带XXX走了,他还有FOOTBALL训练。 ”胡子教红练仰身侧脸,留给我一个很有特色的侧面特写:倔强肆意的棕黄色的山羊胡子,沟沟坎坎的凹陷面颊。
“东西呢?在车里吗?“
“我明白他指的是FOOTBALL的装备。“
“没有,在家,回家穿下很快。“我平静地回答。
“迟到了,迟到了”“晚了,你怎么不早点来,不早点,迟到了!” 他反复了几次,话中已带了哭腔。“你说来打网球,不会迟的。你这么说的!”
听他这一说,我负疚又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叫他,担心因这件事让他觉得我是个给他留说话不靠谱的妈妈,以后怕难以说服他做一些他本不愿意做的事。
“你坐在车里,我去拿装备。”车子一停到了家门口,我甩下这句,就急匆匆地下车。“砰”的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只见地上滚着一个蓝莓MUFFIN。
那些装备我分了两次,才给他拿来全,扔到车上。“快点,你开快点“ 一路上,他不停地催叫。”不会迟到“每次我都镇定地答他。可最后他还是变得有点歇斯底里了。
车子拐进训练场时,没想到整个车场又是满满当当,和前两周有比赛时的情况相差无几。看了下时间,离12点差一分钟。“刚好,没迟到“ 我说。
“迟到了“。他的声音缓和中依然透着倔强。一身行头,手提头盔的他下了车,跑着跨过那车场周围的灰色旧木栅。我本想离去,却又想看看他们到底在进行怎样的训练,让他如此的痴迷,又如此的守时。
我找了个位子把车停下,朝场子走去。右侧的一片草地上,有一群穿着那身装备的孩子。看他们的身高,我想那应该是他们的队伍。几排分列好的黑衣黑甲黑盔的队员先是站着,后又躺倒在地,背支地,双腿在做抬起、放下、交叉的动作。那个绕着场子跑的人正是他。一圈过后,他跑到了最后排最边上的一个位置,和其它队员一起做起了俯卧体撑、站起又快速伏倒、双臂撑地的动作。他们做这一切时,一名教练在队伍中边喊边看,另一名教练就是巡视,还有两名站在场边抱着肩膀说话。
这些一个个像星际战士的男孩,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接受着这样艰苦的体能训练。
回到家,我将昨晚剩的彩椒火鸡香菇杂烩着做成了炒饭。黑黑的香菇让我觉得会乌发;红黄的彩椒像是会让我的肤色更亮泽;有些发柴的火鸡肉,口感虽不好,但是很好的蛋白质,又不用担心发胖。吃完一顿健康的简餐后,我便出去看看秋色了。
小区的花坛里,那几株九月下旬就被我想成是夏日里最后的玫瑰,仍然挺立在深秋温柔的阳光中。玫瑰旁的茅草束,颜色也从谷黄色褪成了白沙色,体形由丰腴变得消瘦。
小区外的那条路,路两边架着高压电线,那木制的电线杆看着总有种饱经风霜之感。前两日,电线杆周围的草都被清空,厚重的黄色钢板压在路边,长条形的枕木沿着路内侧一直铺到电线杆下,不知是不是未雨筹谋,先行检修维护。不远处,右边路旁的那棵高树与公园草坪只隔着条马路,被我看成是公园的门户。那棵树生得高大,与侧旁那些矮的树相隔了一些距离,有种俯视众生的感觉。在我脑海的画面中,春夏时它枝叶繁盛,葱郁蔚然,入秋时那些密叶中混入了青黄。但今天,那片殷实的青黄色不见了,桔红色的树叶挂在枝枝叉叉上,造型如半空中的几束插花,而填补了枝叶间空隙的是清亮的蓝天。 我走过去,在那棵树下的草地上驻足。草地上,那些散落的红色皱叶,多像是落英缤纷的花瓣!记忆中落英缤纷的画面有樱花,有梨花,有桃花,有玉兰花……那场景绝美得让人叹,让人怜,有时也会让人生出几多哀愁。是怎样的感受,全由看者当时所处的心境而定。
公园左角的那片芦苇,四月看着像是披着幽紫色轻纱的少女,五六月像是身着绿色戎装的飒爽女兵,今天她像是位风华不再,却风骨犹存的妇人。我走过,折了一枝绒球样的芦花拿在手中,沿着草坪间弯延的黑色砂子路,向公园深入走。边走,我边扯下那芦花上一撮撮的绒毛,然后松开手指给它们自由。轻柔的风,拂着我的脸,也吹散了那些绒毛。它们就像一只只青白的小伞,相互追逐着飞散而去。公园一边的尽头与树林交接,那里的树叶有桂花色的黄,蜜桔色的橙,李子色的红。阳光温柔地洒在那些秋叶上,给它们抹上了层轻盈的暖意。这幅深情的秋日画卷不需我趋车劳顿,就在这里静静地等着我的到来,为此我心怀感动。
走过公园,就是树林。自三四个星期前,我接到镇上的通知,说康州已有几例因东方马脑炎(EEE)蚊子病毒住院、死亡的报告,朋友请我不要去林子里走路后,我就没再去那片树林了。十天前的那场秋霜,我想蚊子差不多也消亡的差不多了,而就算是还有少数生命力顽强的,下午1点多也不是它们活动的时间,于是我便决心从林子经过,看看那里如今的景象。
刚一进树林,我的心就被那满地的棕黄落叶激荡。有黄叶铺满的林中小路,这番景象在我的记忆中怎么不曾有过? 林子中段,小路两侧的树木多为一种高大但很年轻的树。那些树的树茎到了半树高才分出了枝枝叉叉,树叶由春季的嫩绿,到夏季的葱绿,变成了如今的黄绿。那些树顶的叶子被温柔的秋阳照得通体透亮,它们叠交着,织成了一道轻盈的绫罗帐。那个池塘里漂着半池的青绿色浮萍,塘边斜倚的那棵枫树,树叶已全然变红,酒红色的叶子落于塘中,一定是醉了那一池的秋水,还有池中的生命。当我即将从另一边林子的出入口离开林子时,送我离去的是满地的棕黄色松树针叶,还有带着深秋气息的松叶香。 心中再次感叹:一年又一年,林子里的秋色都是这般美丽,但前几年我怎么就从未去留意那些风景?
想来,景色年年有,只是以前我没有心去留意。自然有四季,我思考着,也把人生分为四季:30岁以前是春季,30-47是夏季,48-67是秋季,67岁以后是冬季。秋季是大自然收获的季节,人生的秋季是经历过,沉垫后,驻足观察和思考的时候。我人生的秋季刚刚开始,所以我开始了观察和思考。
回去时,我没有再次穿越运动公园,而是选了那条两边都是高树的马路。夏日里,那些大树的繁茂枝叶在树下形成一道长长的树荫走廊,使得我最喜欢在那条树荫走廊下行走。今天,那条路上也不时地有秋色眺入我的眼帘。那种叶子细长的灌木,往日的绿叶如今有一多半都变成了胭脂红色。路两侧,每隔段距离,就有一两株糖枫。行进中,我注目于那些李红和杏黄的枫叶,它们都美得那样温暖,那样深情。轻风微起,路边的树叶合唱起了秋日颂,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在那轻盈如私语的歌声中,有几片树叶翩然从树上飘落。 我的目光追逐着一片叶子,随它来到树下。这是株树叶为桔红色的糖枫,树下的草上马路上散着新旧的落叶。我在那些落叶中挑捡着,想带上几片美丽的秋叶回家,但找来找去,都没有让我满意的。我仰头,在那些长在低枝上的叶子中继续寻找,树上的叶子看着片片美丽,但当我看中一片,想把它折下时,却又放弃了。因为我发现它的上面有小小的棕褐色斑点。我一片一片树叶地搜寻着,却最终找不到一片完美无瑕的秋叶!它们不是上面有大小的斑点,就是上面有小洞。最后我只得从中挑了两片摘下,我想把它们带回家,做成书签,当成这个美丽秋天的纪念。
万里晴空,秋色无边,我的心浸润在这片秋天的深情中,宁静畅然。当我再低头看手里的那两片叶子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几周前一位女同事和我抱怨她老公,说她老公不懂浪漫,也不会时常留意做些家中的细小修补工作,邮筒脱了漆还是她买了油漆再漆过,如今才焕然如新。而很早前,她曾对我说,她家里的马桶是她老公换的,空调坏了也是她老公修的,两个孩子的活动都是她老公接送。那日同事抱怨时,我只说有些男人属于细腻型的男人,有些属于粗线条的男人,但并不是说粗线条的男人心中就没有家,没有老婆,他们只是不擅长美丽的言词。今天,这些美丽的秋日给了我提示,我要採一片秋叶送给同事,告诉她:秋叶虽美,但没有一片秋叶是完美的,只是当我们把目光聚焦于秋叶的深情和温暖时,我们又怎会留意到它们那些细小的不完美?
我欣喜:在人生的秋天里,我有了更多的智慧和更深的思考。这个美丽的秋日,我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