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才当真去扎了输精管。是二毛陪他去的。回来的路上,他蔫得象被抽了脊梁骨,一路磨蹭,十里路走了四个钟头, 还是二毛急得背了他好几段。
第二天大清早起来,侯德才就坐在门槛上,亮着嗓子嚎翻了天:”哎呀我胀哦,路上那个大妹子你过来陪哥哥耶,哥哥正得劲呢!”他坐在门口嚎了七天,从黄良琼,到我们工作队员,一直操到卫生院叶医生,内容都是他那玩意胀得无比巨大,龙马精神,所向无敌。他这么一直嚎,嚎得我们慌了神,忙去请教叶医生,是不是手术出了岔子。叶医生镇静地说:“结扎输精管是极简单的手术,出的血一共只染透几个棉花球。头几天会有些胀,过了就好了。”顿了顿又说:“你们去看看他伤口有没有感染。”
又去问黄良琼,她一边喂猪一边忍着笑说:“吃多了撑的,没起色的货!公社奖励的一斤半肉,二十斤粮,他一个人吃了,连娃儿都没捞上几口。等公社的十天假用完了,看我收拾他!”
十一天头上,一清早侯德才刚要朝门槛上坐,黄良琼喝了一声:“侯德才,那一斤半肉还没屙完吗?”侯德才惊得跳起来,赶紧取了锄头上工了。
侯德才的事并没有完。这该死的从此不能干重活了,上肥薅稻, 别的男人都在水田里大踏步跨,侯德才象
正来着月经的女人一样夹着屁股蹭。我们再去动员别人结扎输精管,人家一脸坏笑:“咋?让我变侯德才?”
男性结扎是计划生育的最佳选择。向上级报进度时一个男性结扎顶四个节育环。十二大队自侯德才之后很长时间不能做成一个男性结扎,工作进度一下就拖垮了。
我们急啊,一空下来就到叶医生诊室查书,想知道侯德才为什么体力衰退,寻着个蛛丝马迹,就兴冲冲跟叶医生讨论。每次叶医生都拿眼白看我们:“男性结扎不会影响性能力和体力,是医学上已有的定论。侯德才就是个无赖,仗着李书记碍黄良琼的情分,不会扣他工分,才偷懒耍滑。真真奇闻,男性结扎把懒病惹犯了。若兰、淑华不要再找我说这个了,我又不是心理医生。”
又去求黄良琼,让她管教侯德才不要再坏我们的事。黄良琼一反过去对干部的热情,冷着脸说:“侯德才是个懒胚子我承认。可还不是结扎后才让他有了借口的吗?我们号召也相应了,头也带了,还惹出错了?!”
“这是一个战略错误。”熊书记每每拿这个例子说事儿:“第一个目标一定要选正派、有威望的人,才能带动一片。”
工作越来越做不动了。一连几个星期工作没进度。小琴悄悄告诉我:“知道什么原因吗?公社侯书记的大肚子人人都看出来了。她大儿子才一岁多,不明摆着违反晚、稀、少 (晚生,稀生,少生)的原则吗?都看着怎么办
理侯书记呢!”
侯书记本是公社的女办事员。那年头各级领导班子都必须有个女的,于是侯书记被突击入党提干当了公社党委副书记,虽是个摆设,也不是我们知识青年惹得起的。
可是每天晚上熊书记查进度,催得紧。昨天,熊书记铁青了脸要各组拿出办法来,怎么办呢?知识青年们真是很为难。那时下乡知识青年唯一的出路是通过大学招生或工厂招工离开这贫困的农村。而上学招工都靠推荐。公社每年能得到一、二个大学招生名额,三四个工厂名额,却已经有了一百多个下乡知识青年,并且每年还必须从城里收40多个,机会渺茫。知识青年们为争取得到公社的推荐施展浑身解数,有的凭聪明能干;有的凭驯服可爱;有的凭贿赂;有的凭和公社书记睡觉。公社这么多事务,书记这么多,各种人材都是需要的。我们好不容易让公社看上了我们的工作能力,千万不能惹公社书记们讨厌。侯书记虽然是个花瓶,但推荐书上她还是有权写一笔的。淑华跟我们出主意,让二毛去捅这层窗户纸:“知道重庆钢铁厂长是个什么人物?省长一样的官儿。他爸要还在牛棚里,公社党委不敢推荐二毛上大学。他爸要是解放了,公社党委不敢不推荐他上大学。总之,二毛是个不受公社管的人物。”
二毛在队里向来是个心里不拐弯,舍得出气力的角色。这几天因天天无功而回,白跑路,正心头火起。听我们说后立即向熊书记作了报告。我们的集体宿舍和熊书记办公室只隔着一道串夹壁(一种竹蔑编的篱笆一样的墙),完全不隔音。当天晚上,熊书记和侯书记的谈话我们听得清清楚楚。
“小侯,你肚子里这个不是指标内的吧?”
“熊书记,我正要跟你谈,虽说现在这个没有指标,我和爱人商量了,生了后我马上结扎输卵管。”
“可是全公社的人都盯着你。你要不马上行动,我们的计划生育工作就没法进展。等到你生了,公社就会多出几十个孕妇。”
“不!我已经五个月了,不能再做人工流产!”侯书记惊恐地说。
“让你爱人现在就扎管嘛!”
“熊书记!这孩子还没生下来,是儿是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逼我们绝育吗?”
“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们公社党委发个点电报到你爱人部队,听听他的意见怎样?”熊书记不紧不慢地说。
侯书记沉默了。紧接着我们听到一阵抽泣。她当然明白,地方党委拍电报到部队,对她正在争取提干部的丈夫会有什么不良影响。半饷,侯书记哽咽着说:“让我自己告诉他吧。”
“什么时候听你回音?”
“给我两个星期。”
当小琴和兴凤为着搬掉一块绊脚石而兴奋时,我和淑华倚在窗口,目送侯书记那孤独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街灯里。她悲切的面容,和她平时的和蔼与谦虚,交替出现在我们眼前,挥之不去。我们第一次领略了计划生育运动的残酷,整晚都沉默着。
十天后,侯书记爱人寄来了结扎输精管的证明,盖着部队医院的大红公章。那时没有复印机,这份证明由各组轮流带着,出示给每一个负隅顽抗的农民,倒起了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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