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祸 -- by 若兰 第十一章 啃钉子户

生活是一首歌,越唱越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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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富家是十二队的一个大家族。兄弟三对加上一个没出嫁的老姑娘,没有分家住一处。大哥二哥俩房都没生育。老三刘大富四十挂零,养了齐刷刷六个姑娘。弟兄三个都是种庄稼的好把式,是这一带有名的殷实人家。屋后一片茂密的竹林,屋前一左一右华盖般长着一棵李子树和一棵柑桔树。这是两棵摇钱树。主人养了两条大狼狗看护着。当树子挂果时,二只狼狗对嘴馋的娃儿们是决不口软的。方圆十几里三十岁以下的男人,小时都被他家狼狗咬过、或被撵得屁滚尿流。人们对刘家又敬慕又忌恨。春天是栽苗、养鸡、关笼子猪儿进圈的时候,刘么嫂孵出的小鸡,养大的笼子猪儿,硬是比别人的肯吃会长。刘大富育的菜苗就是健壮些。那时节人们对刘家大院的人象财神一样恭敬,希望能得到市场上十分抢手的刘家的良种。到了夏、秋,当果子可以进口以后,女人们抚摸着娃儿那被狗咬得血淋淋的腿,或是清洗着娃儿身上被狗撵得滚进水田弄的一身泥,咬牙切齿地诅咒刘家断子绝孙。

   刘大富下定决心,要为刘家生个继香火的儿子。女逢双,男逢单。这第七胎一定是个男的!七月份正是李子成熟的季节,鸡蛋大黄澄澄的李子引诱着孩子们,几乎每天都有人被狗咬。孩子一被咬,大人就吵架。刘大富媳妇骄傲地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用更恶毒的语言,回敬着“断子绝孙”的诅咒。于是就络绎不绝有人到工作队挑战:“你们工作队,怎么不去搞那厉害的?当真吃桃子拣杷的?”

   我们当然不会放过他。去他家的第一天,我们一行四人刚走进刘家院坝,两条狼狗就嗖地蹿出来。农村家家都有狗,所以我们走路都拿著一根指头粗的树丫赶狗,一般朝狗挥几下,主人就敢紧出来把狗喝住了。这次我们没有料到主人居然不出来。细弱的树丫在训练有素、仗着人势的狗面前无济于事,几秒钟就被扑上来的狗撕得粉碎。我们又把背的跨包拿下来挥舞。好在我们四个人,背靠背地互相照应,还不致于腹背受敌。我们且战且走,终于占据了房角的有利地形。二毛取下屋檐下挂的锄头,打瘸了两条狗腿,才结束了这场恶战。这才发现胯包已被狗拖得不知去向,那里面装着我们四人这个星期吃饭的钱粮。

   走进堂屋,刘大富媳妇刘么嫂正在磨麦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小琴大声训斥:“你连狗都不吆, 存心跟工作队做对, 不会有你的好下场!”

刘么嫂的嘴真是刀子一样:“我再没好下场,也嫁了男人。紧防有的人,十八、九的大姑娘,张头露脸地到处管人家做 娃儿, 还没出嫁,倒先把脸皮说老了。二天没男人要, 才没得好下场。”

二毛气呼呼地满屋转,他是要寻个男人打架。我一看不是事儿, 忙劝住大家。

刘家未出嫁的老姑娘刘么姐也出来打圆场,招呼我们坐了。大家冷静下来,我和淑华一左一右拖住磨把: “ 刘么嫂, 你不要干了。坐下来听我们说。” 我们礼貌而不容拒绝,她不好发作,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压住火,拾起玉米棒子,一边搓着,说:“讲嘛。”我们四人轮流向她讲儿女都一样的道理,共产党搞计划生育的决心,以及节育对妇女儿童健康的好处。她耐著性子听了近一个钟头,终于按捺不住爆发了:“共产党管天管地,还要管人家生娃儿!我就不信生了七个娃儿就要拉我去坐牢房!”说完跳到门口,破口大骂队里的人, 说是他 们挑 唆著工作队来的。

   我们明白碰到了硬骨头,不啃下来,工作组就会威信扫地,再也做不动工作。 公社熊书记专门过问此事,指示队里停止为刘大富记工。同时我们天天去刘家宣传,不让刘么嫂有干活的时间。农户人家猪呀鸡呀一大堆事,不让他干活,十几二十天就招架不住了。可刘家有家底,不怕。第四、五天头上,刘大富两夫妇干脆失踪了。一打听,说是去了沱江对岸的小姨子家。我们捎过话去:“工作组同志天天住在他家,等他们回来,  我 们接著动员。"

   这时,李书记约了赵会计来为刘大富说情。李书记这样开了头:“活路正紧,队里走了个壮劳力呢。叶同志,你们就放刘大富一马。他一房人没有个儿子,在农村很具体呀。”

   “没儿子就特殊吗?现在新社会,男女都一样!”  叶小琴打起了官腔。

   “你们城里人不晓得,没儿子作难得很。他们一房人三对半,老了靠那个?没儿养老送终,还不是队里的负担吗?再说,这偌大个家业,他们要知道不会有儿子继承,到头来落到外人手里,就不会兢兢业业干活儿,对队里也是个损失。 ”

   赵会计插嘴道:“我们耽心影响生产。现在小春刚收尾,是大春生产的节骨眼儿。水稻要薅,要上肥,要治病虫害。尤其田里已经发现了稻瘟病。刘大富三兄弟是队里的全挂子庄稼把式,一个走了,其他二个不好好干活。”

   赵会计越说越激动,一反平时对工作组毕恭毕敬的态度:“工作组影响的不止她三弟兄。计划生育这种事,早就该搞。 上面制定政策的人,早几年没看到这部棋, 到临头了打急抓。 这年头, 干啥都时兴派个工作组来搞运动,撵得底下的人团团转。”

   “是呢!”李书记说:“单现时就有几个工作组在队里发号施令。啥子清理阶级队伍工作组,评法批儒工作组。你说农民晓得啥法呀儒的。”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底下农民被搅得没法活耶!”

   “你们这是在攻击上级党组织!”小琴脑子里从来只有一根绝对服从上级的玄。

   这样谈下去实在危险,我赶紧说:"你们不要扯远嘛, 说刘大富就说刘大富。李书记跟公社熊书记谈过吗?"

   "这是熊书记的原话: 你去找第一线工作的同志, 看他们能不能通融。 我的理解, 只要你们松了口, 熊书记那里, 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实话告诉你们吧, 熊书记跟我交了底,刘大富这样敢公开对抗计划生育的, 一定要抓个典型, 不然共产党说话还算不算数! 熊书记答应了, 再等两星期, 刘大富还不回来, 我们可以动用武装民兵把他押回来。" 小琴一字一句地说.

   看着李书记和赵会计灰头灰脑离去,我心里叹了口气. 多勤劳的人家。 一个大院子,几十间屋,间间都井井有条。 自留地里, 一根杂草都没有。 后山上, 每一兜竹都培上了渣肥。 鸡成群猪满圈。 连猪圈的青石板, 也冲洗得干干净净。六个女儿, 个个清洁健康, 聪明活泼。女儿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非要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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