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三文鱼

从上海到西雅图,从新闻采访到中文教育,唯一不变的是对文学的热爱。爱读中英文好书,爱听古典音乐,爱看惊心动魄的影视剧,爱美食,爱烹饪,这一切都融入笔端,和同人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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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文鱼出现在中国的餐桌上比较晚,同时引进的是这个从外语“salmon”音译过来,洋气扑鼻的词汇。我在读八十年代翻译的外国文学时,标准译名还是鲑鱼。记得读到玛格丽特杜拉的一篇小说中描述一个鸡尾酒会,有“冰块上的橘红色的鲑鱼”,我颇为诧异。我的家乡在太湖旁边,吃惯湖鲜河鲜,海鲜大约就是黄鱼带鱼之类,无从想象橘红色的鱼肉,更不明白为什么上桌要放在冰上。

九十年代中期我在上海求学时,刺身忽然在这个讲究美食的都市风靡一时。有人连鲈鱼都生吃,吃出了毛病政府才想到禁止生食淡水鱼。但是三文鱼则登堂入室,成了不少有点档次的宴会上的贵宾。中国人吃宴席上菜讲究从冷到热,从淡到浓。一般正式的酒水客人入席前就摆开八小碟凉菜,而那时流行客人到齐,第一个上一盘三文鱼生。这道菜是凉菜,必须在热菜前上桌,然而要保持鱼肉新鲜需冰镇,不能提前。那时三文鱼刺身的标配是新鲜的柠檬,挤出汁来去鱼肉的腥味,是典型的西方吃法。也有各种调味料,颜色不同,很好看,但是叫不出名字。

待日料店遍地生花,三文鱼就多了寿司这一吃法。很多人更喜欢肥美的三文鱼肉和软糯的寿司米结合在一起的特殊口感,刺身反而因为量少价高填不饱肚子略失地位--上海人自己吃饭是讲究实惠的。寿司和刺身在不正宗的日料店里就蘸了小碟子中的日式酱油和一抹人造山葵酱吃,配上泡姜,在生鱼肉特有的鲜味中时不时有一股冲到脑门的刺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定居西雅图以后,三文鱼就像“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Costco去一看,鲜红鲜红的人工养殖三文鱼特别便宜。一番研究以后,才发现鱼生等级的三文鱼必须在海中现捕深冻,才能杀去鱼肉中的无数寄生虫。既然我买的三文鱼只能熟食,我就在外国的美食网站上找了不少菜谱,一一尝试。可惜是我这忠实的中国胃消受不了奶油之类的厚重之物,只觉得太腻。

好在西雅图也是日本移民最早定居的美国城市之一,深受日本文化影响,日料店和日本蔬菜店都很上档次。我买菜常常去的日本店里就有上好的刺身出售,虽然价格并不算亲民,但是物有所值,吃口新鲜,卫生有保证。我们身为工薪阶层,对于高价的蓝鳍金枪鱼不敢问津,于是野生三文鱼刺身成了加餐的首选佳肴。

后来,有我的日本同事推荐离我家不远的一家看似不起眼的日本寿司店,难得是正宗的日本人开的,从店主到寿司师傅到招待一概是日本人,听上去母语还是日语。我的同事感慨虽然不能跟日本的寿司店比,但在西雅图东岸地区算得个中楚翘。我第一次去,三文鱼端上来,就小小震撼了一下--以前吃到的握寿司都是薄薄一片三文鱼盖在一块硬硬的冷米饭团身上,这儿的三文鱼寿司是厚厚一大块,还有条“尾巴”拖在饭团后面。寿司米是软硬适中,温度适宜。配的山葵也是用根现磨的,不是塑料管里的次品。上好的寿司给人的体验的确像听古典音乐,有高潮起伏,回味无穷。据蔡澜先生说,在传统的日本寿司和刺身中,是没有三文鱼这一味食料的。以前金枪鱼是寿司的首选,是精明的挪威人把大西洋三文鱼卖给了日本人,有了这一创意品种。我没有跟我的日本同事考证过,且存此一说。

我们在美国西海岸买的三文鱼大多数是太平洋三文鱼,一般烧熟吃。三文鱼野生的味道远胜于养殖的,而西雅图的野生三文鱼很多是来自阿拉斯加。很多阿拉斯加的渔业公司都将公司总部设在西雅图,负责周转到全国乃至全世界。野生的三文鱼有所谓king, sockeye等好几种,味道肉质都不同。King比较肥美,而sockeye肉红,精瘦,也称为红鲑鱼。我最爱的Copper River 三文鱼每年飞机第一次运到,都要歌舞庆祝,待遇宛如贵宾。这种三文鱼鱼肉紧致,适合在杉木板上烧烤,味道特别香。

带着对于三文鱼的好奇,我在坐游轮去阿拉斯加观光时特别参观了一个生产阿拉斯加三文鱼的公司。公司在一个小镇上,小镇人口稀少,房子很蔽旧,据说当年镇上开了第一家麦当劳时全城居民去捧场,供不应求。那儿的教育基础也差,很少有学生在高中毕业以后深造。很多人就一辈辈做渔民或为渔业公司工作。这个三文鱼公司位于一片宽阔的水面旁边,截断了河流,让洄游的三文鱼在这儿产卵,然后把鱼苗放入河流。以前我只知道三文鱼要在淡水中长成,游进大海,又要洄游,但是我不知道这些三文鱼要经历那么多危险才能到达目的地--它们出生的那条河流。它们没有记忆,没有GPS,但是它们所来之处的印记烙在了它们的基因里,不断呼唤它们返乡。很多河流被人工截断,他们还要一级一级跳上人造的阶梯。只有异常努力,他们才能有保留自己基因的机会。

一位讲解人员给我们看了一条背脊鲜红的三文鱼,这是一条在繁殖期高潮的雌鱼。他告诉我们,这条三文鱼有两千个左右的鱼卵,问我们大概能有几个卵最后成为成年三文鱼。我们一千个,五百个,一百个,十个乱猜,他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为了维护物种的平衡,一条雄鱼,一条雌鱼,只能留存下两条鱼。我看到很多孩子的眼中泪水盈盈,他们是不是太早了解了大自然残酷的公平呢?

在小镇漫步,我来到一座树荫遮蔽的小桥上,望下去不由惊叹--河里是密密麻麻的洄游的三文鱼,让我想起了“过江之鲫”这个成语。不同的是,这些三文鱼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空间,将河水“染”黑了,而雌鱼背脊上的红色宛如朱砂,特别醒目。河边有一根简陋的鱼竿和一个小桶,桶里有一些小钱。我走近,看到一块小纸牌,上面写的几句小诗翻译过来是一个小男孩的恳求:“请君留步,钓鱼消遣。您享美食,我上大学。”就像以回到自己出生地为使命的三文鱼一样,人类生而具有在逆境中不断向上的动力,这是这样的动力,让我们实现自己的梦想。

zhuc 发表评论于
回复 '88中' 的评论 : 国内千万当心,虹鳟冒充三文鱼常常有。
zhuc 发表评论于
回复 'bashfulx' 的评论 : 没错,龙虾原来是囚犯吃的。我还看过一本讲牡蛎的书,本来纽约那儿有很多牡蛎,现在都没了。
zhuc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匡吉' 的评论 : 谢谢。涨姿势了。
zhuc 发表评论于
回复 'Rosaline' 的评论 : Izumi in Kirkand.
bashfulx 发表评论于
与三文鱼不同的命运是龙虾由低俗到高雅的转变
bashfulx 发表评论于
与三文鱼不同的命运是龙虾由低俗到高雅的转变
匡吉 发表评论于
日本国内的寿司名店,老店确实是不用三文鱼的,主要用日本近海铺捞到的新鲜海鲜.因为三文鱼必须在远洋铺捞,在远洋铺捞及冰鲜技术出现之前,日本吃不到三文鱼,所以三文鱼寿司有点不正宗的感觉.现在很容易吃到了,而且便宜,不是名贵鱼种,名店一般不用
Rosaline 发表评论于
请问您是指的哪家日本歺馆?谢谢!
zhuc 发表评论于
回复 'wensha' 的评论 : 谢谢告知。总觉得野生的味道更好一些。
wensha 发表评论于
"一番研究以后,才发现鱼生等级的三文鱼必须在海中现捕深冻,才能杀去鱼肉中的无数寄生虫。"
事实上,在寄生虫方面,养殖的远远比野生的干净。但要吃鱼生等生食,都应该先冷冻,解冻后再吃。
88中 发表评论于
三文鱼是我的最爱,自从吃了三文鱼,其他的海鱼和淡水鱼就不再感兴趣了。但是回国之后,就再也吃不到南美洲的三文鱼了。又一次在微信里购买,拿到之后闻了一下就感觉不对味儿,尝试着煎了一小块,只吃了一口便吐出来,毫无鱼的味道,有的只是防腐剂刺鼻的味道。后来听说在广渠门那边的一个鱼市专门卖三文鱼,有计划去看了一下,与鱼贩子聊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北京的三文鱼都是淡水养出来的,天知道喂得什么饲料。
后来在家乐福超市买了一次,感觉还可以吃,虽然比起南美洲差的很远。由此可见国内食品安全问题如此严重。
zhuc 发表评论于
图片来自pixabay.com, free images.
业余厨子 发表评论于
三文鱼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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