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是一个以宪法为基础的国家,人类历史第一个,宪法就是说法律基础是“原则”,而不是一条条成百上千年形成的法律体系,习俗惯例(common laws),宪法可以修改,中国改宪就习近平一句话,但在美国难上加难,结果不论你高兴不高兴,这些原则真的成了普世原则。有些普世原则是很崇高的,如人生来平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美国人引以为豪的原因,因为大家全心全意共同建立扶持一个国家,不再是那套血缘、宗族、地缘的关系,也不再是上天帝王的关系,而是自己的,是“信念”(俗称American Creed)。
欧洲进入现代国家机制很晚,一般认为是在西法利亚和平协议(1648)后才(Westphalian sovereignty),国家的第一难题是怎么把乱七八糟的民众团结起来,因为以前大家的主子不一样,上帝不一样,现在为什么要听这个新的“政府”的?英国有国王,法国可是砍了路易十六的头,没法比,拿破仑的办法是叫口号,“大家都是法国人”,“为了法兰西”。其实这都是狗屁,突然冒出个“法兰西”来,农民就有好日子过了吗?但大家信了,成为拿破仑所向披靡的基础。
信念让国家机器脱离了传统上对种族的依赖,建起了“民族”(Nation)为基础的现代国家的(Nation-State)【注1】。
美国一开始并不是什么国家,而是英国人逃避暴政,找机会过好日子的地方(参见感恩节故事),可是那儿太好了,天堂似的,只要不是太懒,太笨,基础太差,一代就能过上稳定的日子,自然成了人间天堂,而且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自己拿着一杆枪,天不怕地不怕,这是天然的吸引力。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也直接导致了美国的独立。
美国的宪法在法国大革命和法国宪法之前,今天美国中小学能够自由决定是否举行爱国宣誓(Pledge of Allegiance),是美国宪法精神的胜利。可是你说英国移民继承了英国新教徒的“个人权力”精神,独立的人格,这些移民也继承了英国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即使是同族人,对底层是绝对的歧视、无情,绝对的剥削,把他们当牛做马,所以从一开始,美国就是个等级森严的国家,即使是英国白人,很多人也是卖身为奴(法律上叫indentured),“人人平等”是有条件的,我常说:“美国宪法说人人平等,但有个脚注:‘女人黑人不是人’。”然而美国一个白人条件太好了,下有黑奴成为机器、仆人,周围有无穷的土地,必要时土著成了猎物,上无高压、苛税,总能过上好日子,这一发展,到了杰克逊时代泛民当政,美国的凝聚力也正式形成。
如果你是个白人,美国的这种吸引力太大了,没有人会过来抢了你的地,要了你的命,有冤有申冤的地方,靠自己勤劳就能过好日子。
内战后工业革命如火如荼,大批的新移民,包括很多欧洲的技工,把欧洲的技术带到美国,现在中国移民到美国是发了财到美国求个安宁,那时是穷了只有到美国才有机会,连爱尔兰人华裔也跑来当苦力,可是不论多么挫折,艰难,甚至一两代都不能翻身过上好日子,最终大部分人都有机会。来自如此不同背景的人能共同创造一个繁荣和谐的社会,美国这多元文化的融合被誉为“大熔炉”(melting pot),多元文化和睦相处共同创造一个新世界。
白人在融合上慢慢就能自我完成,如一开始受歧视的爱尔兰和意大利新移民,他们的子女一旦上学,孩子嘛,根本不会想着自己的文化背景,自己的祖宗,唯一的是如何更加像“美国人”,不受老师同学歧视,如说话要绝对(美式)英语、方言,生活方式也是美式,以父母的老土为耻,华裔熟知这个过程,两代、三代,他们在美国成了ABC(America Born Chinese),是个香蕉,外表是华裔亚裔内心白人,是美国人。
融入美国社会就能过上好日子,这就是美国的魅力。
不过融合的观念一直是个传说,从开头宽容就是有财产群体之间的妥协,是不同的新教派系之间的宽容,林肯打内战,他说的很清楚,不是为了解放黑奴,而是要维护统一,解放黑奴是次要的目的。美国的派系斗争一直没停过,土地主和资本家对下层的剥削也从来没停过,而且在一般美国人看来,融入就是同化(assimilation),白人至上,盎格鲁新教为核心的同化,你不同化,就是不知好歹。
大熔炉跟多元文化是对立的,大熔炉顾名思义就是由不同到同,同了,就是放弃了自己的根,就没有多元。然而对大多数新移民,新来的时候尽管总是受到歧视、排挤,他们却绝无反悔,因为美国的理想是他们正好是他们追求的,尽管是有点够不着的理想,为什么?因为美国比原来的地方好,好了不少,在美国所受的冤,比老家的冤差远了,所以他们没有怨言。爱尔兰人意大利人经过两三代站起来了,华裔却要差不多百年,但都熬过来了,成了主人。现在你可以投票,可是嚷嚷,别人把你的财产充公,至少你可以打官司。
亨廷顿的融合概念是虽然美国是一种单文化的结局,但不同的文化不是被取代、淘汰了,而是真的融合,就是保留盎格鲁新教为核心而积聚了其他某些化(白人)文化的优点,举个例子,大家新织了件新衣服,有个纽扣是你做的,只要你不想自己永远没有当主角的机会,心里就会平衡。
对大熔炉观念最大的否定来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研究,大家发现新移民(爱尔兰意大利之后又有东欧(天主教、犹太教,东正教)的,和其他被殖民的落后国家),因为语言关系,他们自己抱成团,组成一个小社会,就像中国城似的,自己关起来,自己说自己的话,拜自己的神,以墨西哥为主的拉美裔就是这样,结果根本没有接受美国文化,对于宗教冲突较大的,如伊斯兰尤其如此。结果呢,根本没融成。
美国上上下下都给人一种公平,靠个人奋斗的气氛,但事实如何呢?美国是发达国家最不平等的,入狱率几乎是全世界最高的,美国倡导的个人奋斗,掩盖了赢者通吃(winners take all)的根本利益价值观,美国推崇的个人独立精神,掩盖了美国政治社会上拉帮派的普遍现象和帮派之间的激烈斗争,美国的立法过程恨公开化,大家都能见到,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很多关键的法律,议员们在投票之前都不知道议案说什么的,关键议案如国防授权法的大部分细节都不了解,也不关心,政客们对实质的关注跟网蚁对标题的关注差不多,所以“爱国法”不爱什么国,“公平法”讲得不是公平,“权力案”是某人的权力,说到头来,跟中国差不多,讲自由是限制你的自由,说守法是告诫你老老实实,强调责任是你对国家的责任,而不是国家对你的责任。
美国的裙带关系一点儿不比中国逊色:
美国的宗教宽容,是在外人接受盎格鲁新教的前提下的,现在虽说赤裸裸打击其他宗教的不多了,但反犹、敌视穆斯林不仅仅没被消灭,这几年还有复活的趋势。几十年前白人在乡村俱乐部拉关系就是相互提携子女的幕后交易场所,高校录取家属优惠不过是权贵势力合法化罢了(你恨平权法,还没恨到点子上)。这一切,只不过制度化,合法化罢了。
可是每个人的出发点都不一样,对中国要移民的人来说,中国不仅腐败,没自由,财产还有被充公的可能,没有人想到美国议员主要职责是募捐,没有人想到美国政要一样为了权力不耻卖身:
也没有人觉得税改把财富从底层挪到中上层处会对社会带来什么后果。结果美国就是理想的天地。
正是这出发点,这个背景,给向往美国的,已经生活在美国的人一种这就是我的家,一个我能自己主宰自己命运的社会,所以我一定会珍惜的感觉,即使对不少人(两三成)来说平等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是句空话,好日子也遥遥无期,但别的地方连形式上的公平都没有,这儿至少你能叫冤,所以有机会,还是会选美国。
信仰的人真的信吗?真的。他们想过吗?自然没有,信仰最关键的,就是那不是“思考”的结果,信就是信。只要世界上还有国家,更多的人就不会放弃对美国的向往【注2】,虚的实的都好,美国信念,是值得一信的信念。
【注】
【1】中国自始皇帝后已经用国家机制统治了两千年了。
【2】欧日热情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