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工厂》

几个月前看了这部记录片，颇有感触，一直想写点什么可又懒，最近终于使了使劲克服惰性动起了笔。

这部纪录片拍摄总共用了三年的时间，由奥巴马夫妇参与做制片人。此片讲述了一家中国民营企业家在美国建工厂的过程，其中冲突矛盾不断，企业和美国地方政府之间，中国公司高级管理层和受雇的美国中基层管理人员之间，中国技术培训人员和美国工人之间......

2008年金融危机，通用汽车在俄亥俄州的一家工厂倒闭，几千家庭处于失业状态，俄亥俄州也因通用工厂的倒闭损失了50% 的财政税收。为了摆脱困境州政府花了大力气招商引资，几年后一位来自中国的企业家曹德旺成了他们的 “救世主”，曹经过多方考察被当地政府的优惠的补贴、低税率、便宜的能源和运输成本所吸引，决定在在当地通用汽车工厂旧址上投资修建福耀玻璃工厂，也为当地创造了两千个就业岗位，让当地人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憧憬。

 

然而工厂自从投入生产以来就摩擦不断。 美国当地的工人由最初的心怀希望转入情绪低落，对工资、狭小的生产线和厂房的安全都有抱怨。 有人抱怨工资连原来在通用的所挣的一半还不到，有的拒绝承担过重负荷的工作，有的抱怨中方的培训人员态度粗鲁。他们要求获得安全的工作环境和被尊重公平对待的呼声越来越大。而同时中方负责培训的人员也会觉得美国工人效率低，懒散又难教，同样的生产线，美国工人的效率只有中国工人的50%-70%，产品合格率较低。

 

一些基层美国管理者被邀请到中国福建的福耀工厂观摩，当他们看到福耀工厂的中国员工一个月才两天休息，一天干十二个小时，一大早还要打着精神唱企业歌、喊口号、列队报数等被军事化管理时面面相觑。这些中国工人常年在高强度状态下工作，有的夫妻一年只见一次面。上了一课后，美国人终于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资本家。

 

可虽然如此福耀厂的中国工人们还能够情绪饱满地在公司的联欢大会上穿上花花绿绿的演出服载歌载舞，把一些谁也听不懂的技术词语用山东快板有节奏地说出来，仿若到了另一个超现实魔幻境地。群体欢乐的场面挤挤总会有的。

这些中国工人仿若超人，他们忠诚、奉献、高效，他们忍辱负重没有抱怨，对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习惯了。中国人的忍耐力世界一流，只要活着，只要能挣到钱养活自己和家人就什么都能习惯。 

 

尽管中国劳动保护法规定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八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四小时、用人单位应当保证劳动者每周至少休息一日，可规定是规定，法律是法律，地方政府官员并没有什么动力去强制企业去执行，他们更在乎的是GDP和税收，还有贿赂，那是他们升官发财的途径。在对没有一个良好的监管制度的社会里，资本家想要摆平地方政府并不是件难事，只要把官员打点好就是了。

想当初共产党自成立以来就努力推动工人运动，曾多次领导工人大罢工，要求成立工会保障工人的权利，而当今中共政府却任由资本家压榨工人，禁止成立独立的工会。现有的所谓工会都是在党的领导下光拿钱不为工人争取实际权益的虚设。中共政府深知独立的工会会对自己的一党专政会造成巨大的威胁，波兰团结工会是怎样从共产党那里一步步夺取政权的他们都看在眼里，除非脑子被挤了才会允许工人形成这样一个不受党制约的组织。 劳工罢工权利虽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时被写入宪法，但也在八十年代初被废除。

中国工业化进程中大量的农民工进城，他们常常要加班加点，被拖欠工资，福利缺乏，作为城市里的三等公民他们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为社会主义资本家赚钱，用不眠不休的工作作风为实现“中国梦”挥洒着血汗。福耀厂的中国工人不需要护目镜，也不戴防割手套，他们徒手捡碎玻璃，割伤了都是自己的事，谁让你不小心呢。他们曾经被教育祖国是生我养我的母亲，长大后才明白，是他们自己勤劳的双手像个奴隶一样地干活养活了自己，养活了孩子，养活了祖国，富了资本家，发了太子党和贪官污吏。中国梦正以十九世纪的资本主义战胜二十一世纪的资本主义的方式实现着。

可美国工人早就在百年的斗争中知道保护自己的权益，他们没那么低眉顺眼随时，不愿意随时加班。 俄亥俄州是个有着悠久工会历史的地方，福耀也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来自UAW全面汽车联合工会的挑战，在UAW的煽动下很多工人开始在场外举起牌子要求成立工会。

 

当今美国工会处于低潮，整体上只有大约10% 的雇员是工会成员，主要集中在教育、钢铁、公众服务和汽车行业上。工会虽很大程度地保护了工人的利益，可过度强势的工会也阻碍竞争，养懒人，会影响劳动效率和企业效益，成为企业发展中的巨大的绊脚石。 通用汽车与福特、克莱斯勒一样一直给予员工极好工资福利和终身退休金，随着退休员工人数愈来愈多，养老金债务沉重，导致汽车生产成本大大高于日系汽车。2008年金融危机来临，通用深陷经营危机，然而工会却一直坚持不肯降低工人工资，他们的薪资和各项福利甚至高达70美元/小时，这些消费最终导致企业不堪重负，申请破产重组，工人们也失去了工作。

 

曹德旺坚决摆明了不要工会，要有工会的话，立马就把厂子关掉。

 

面对压力曹德旺毫不妥协，他撤换了领导层，选中了以为熟悉中美文化的华裔经理代替了原美国公司总经理，并开除消极怠工情绪严重的员工，雇佣更为年轻和愿意加班的职工，完成了大换血。同时福耀为愿意妥协给员工加薪，改造了餐厅环境，效果立竿见影，很快认为“过度追求权益并不能当饭吃”的工人们越来越多，最终在官方投票中以“福耀完胜”的结果画上了句号，成功地把工会排挤了出去。自2018年开始，这家由中国人在美国开设的工厂终于开始盈利。

在全球化的经济大环境下，越来越多的外国资本进入美国，而这些外国企业一般都不会愿意有工会的介入，加之AI代替人工进入生产，资方越来越占有优势，劳方地位减弱，传统工会的筹码越来越少，力量被明显削弱，西方的经济实力要支撑原有的生活水准和道德标准已经相当吃力。美国福耀成功地阻断工会的加入展示了资方与劳方博弈的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无论川普怎样想高调宣扬要拯救美国制造业，资本的特点就是最大限度地追逐利益，如果继续延续美国传统工业的发展模式恐怕难以让美国制造业起死回生。

然而人活着是为什么？ 仅仅为了生存吗？什么是企业的责任？ 企业的责任难道只应该建立在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吗？如果低成本、高效率，严管控，少福利、低人权的中国制造业模式成了全球制造业的主流模式不得不说这是人类发展中的一件悲哀的事。 当今天朝GDP在向前进，可其它非GDP方面呢？对于企业要如何在保持竞争力的同时提供一个具有多样性和包容性的环境，对于工人如何在具有一定的权益保障下并配合企业的发展，双方达到一个良好的均衡点在当今的全球化的大环境下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影片最后曹德旺也流露出他心中的纠结：“我信佛，佛教的六度—施度、戒度、忍度、精进度、禅度、慧度，我都做到了。我按照规矩去做事，奋斗不息。我也想为国家多做一些事情，有时候也会想：我有没有为国家做出什么事情？”。 他沉默片刻：“以前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走出家门就能听到蛙叫蝉鸣，春天的季节很舒服，但现在看不到这些了。现在走出家门就是密密麻麻的房子，我认为是我们这些贪得无厌的人造成的”。 对于这一切是否有负罪感他说：我认为，最起码我参与了。我不清楚到底是有功之人还是有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