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们老无所依

从上海到西雅图,从新闻采访到中文教育,唯一不变的是对文学的热爱。爱读中英文好书,爱听古典音乐,爱看惊心动魄的影视剧,爱美食,爱烹饪,这一切都融入笔端,和同人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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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荒墩乱石间一条蜿蜒小径,独自回村;近村能看到树丛里闪出灯光。但有灯光处,只有我一个床位,只有帐子里狭小的一席地——一个孤寂的归宿,不是我的家。因此我常记起曾见一幅画里,一个老者背负行囊,拄着拐杖,由山坡下一条小路一步步走入自己的坟墓;自己仿佛也就是如此。
--杨绛《干校六记》

星期六的早晨一般是懒懒散散,等着饿了一夜的Cody来叫我们起床。今天却精神抖擞,一早起来参加华大的培训。

除了几位主持人,其他发言人和参加者都通过Zoom开会了。很顺利,大家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更让我高兴的是我看到了华大东亚语言文学系辅助我获得中文执教资格的Zev Handel教授。当初我们系里联系他的时候,他很繁忙,让我自学,还有点儿担心我的进度。后来一聊,居然都是伯克利的校友,我就在他读的系里打过工,我们还有共同认识的朋友,他对我的水平信心倍增。终于我顺利地通过了他那门什么“四声等韵”之类如天书般的课,成了华盛顿大学教育系第一个除了拿到英语语言艺术以外附加中文执教资格的毕业生。后来公司送我去华大修日语,那位助教一听说Handel教授,顿时一脸崇拜的表情,用日语中的“伟人”来形容他。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生命中遇到了这样的神人。

课后我刷了一下新闻,不妙。华盛顿确诊已达107人,短短一个星期就是家乡无锡的近两倍了。其中死亡16人,大半在我们家附近的长青医院。而那个Life Care Center养老院更处在风尖浪口。

我刚刚加入了一个社交媒体上Kirkland和Woodinville的居民社团,一位和我关系很好的邻居一手爆料,贴出了这个养老院给媒体的声明。从它的形式和内容来看,应该都是真实的。

??这个养老院2月19号有120名居民,从那时起有54名被转到医院。至今有26人去世,其中15人死在医院里(13人死于新冠病毒),11人死在养老院(还没测)。现在院中有63名老人,6名被感染,收到45个测试盒,结果还没有出来。至于护工等工作人员,有180个,其中70人有新冠病毒的症状,不再上班了。

据说(这个不是官方消息),这个机构有位员工2月份从韩国回来没有自我隔离,立即上班,结果就悲催了。现在被隔离在养老院中的老人情况又如何呢?可以从以下几个例子看出来:

一位家属收到了养老院嘘寒问暖的电话,说她的亲人吃得下,睡得着,一切都好。她登时怒怼:医院好几个小时前就通知她老人去世啦!

一位家属哭诉在疾病流行时,老人们给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给关在房里,没有基本的服务。员工有防护设备,他们没有。有时晚餐吃半个甜薯,真是可怜见的。

还有一位家属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他母亲想入院救治,一直得不到治疗。等到4点进了医院,6点就去世了。

难听一点说,这个老人院就是本地的武汉,给封了以后等这些老弱者都传上,然后很多人不得不自生自灭。

这让我想到了西方的养老和中国很不一样。中国人以前都是养儿防老,当然老人也会给小孩子做家务,甚至补贴买房。而西方人一般家长不给孩子出大学学费,而孩子也觉得没有义务养老。在美国法律中,是没有“遗弃老人,不尽赡养义务”的罪的。

我在读新闻的时候,曾经采访过老人院。第一次去的是一个不错的老年公寓,正逢圣诞,老人们在化装舞会,抽奖联欢,看上去颇为其乐融融。在负责人的介绍下,我认识了两位老人--她认为一位叫Sunshine的中国老人一定和我聊得来,结果她说台山话,不懂普通话或者英语,跟我鸡同鸭讲。我好奇地问她怎么入籍五十年的,她笑说:God bless!据负责人说,她就会这几句,有别的老人给她做翻译。一位老人叫Jan Francisco,本来不是这个名儿。因为她退休后去旅游,很多人知道她名叫Jan,来自San Francisco,就这样叫她。正好她跟老公离婚多年,厌恶自己的夫姓,干脆改了,倒也朗朗上口。搞笑的是,我们成了朋友后她给我打电话,英语不灵光的上海室友跟我说:“有个叫金鱼的人从旧金山给你打电话。”在我们那儿传为笑谈。

我和Jan成了忘年交,也常常拜访她的老年公寓。我会带唐人街的点心给她,她也会烤很好吃的西点招待我。后来她带我去一个学生派对,是学生公寓和老年公寓结对子,献爱心的。正好那几个也是伯克利的大学生,我们都很开心。Jan开朗乐观,有很多有趣的人生经历跟我分享。

转眼暑假过去,我从华府实习回来,积攒了一笔小财,想请Jan去吃她最喜欢的广东点心。她非常高兴,在电话里一口答应。结果我去了餐厅,一眼看到了她,她居然没有认出我来!她尴尬地解释,说把我和另一个小朋友混淆了。一顿饭吃下来,我发现她的反应和口齿都缓慢了下来,暗暗为她担心。

过了一段时间,我打电话问候她,她说要搬家了,我就帮她把几样杂物带去了新的地方。这个老年公寓明显不如原来的,我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问,她却伤心地告诉我:她原来的公寓涨价了,她的退休金不够,还差不到300美金一个月。她有五个儿女,都有体面的工作,但是当她开口时,没有一个孩子愿意一个月出50多美金。她伤心地说着,流下了眼泪。这个给我很大的震惊,让我觉得他们的亲戚之间不像中国是人伦关系,而是人际关系。虽然以前少了很多交往中的摩擦,但是的确缺乏人情味。

来到西雅图地区时,我又认识了一位邻居老太太,关系非常好。她常常说她喜欢我超过儿媳,让我汗颜。其实儿媳和婆婆天然是情敌,而我则是忘年交的小朋友。这位老人渐渐忘性大,行动不便,情绪化,家人安排她进了西雅图唐人街的老年公寓,她先生每天去探望她。这个公寓就好像个医院,甚至是监狱了,人不能进出。我去探望她可以,她来我家要提前一天预约公交小巴,一次50美分。这位本来活泼,爱唱爱动的老人越来越不开心。有段时间我自己生病了,没顾上去探望她,后来发现她已经不在那个机构了。我给她的儿子去邮件,一直没有回复。听说她儿子海归了,但愿把她也接走了。

我看到一位笔名为Alabama的老人回忆他照顾患失忆症的太太的经历,很让人感动。而更多的是我知道了一些老年人住的地方的区别。大约说来,我们中国人说的老年公寓,很多人还可以自己开车出去,自己做饭。如果是assisted living,多半老人有自己的房间,但是会需要很多医护人员的照顾。而nursing home则是到了病重的时期,需要24小时监护了。而这个Life Care Center自己定义为skilled nursing,主要提供医疗方面的服务,叫老人院不算太合适。

我和先生常常会说到老了怎么办。以前婆婆曾经说,美国对老人不错吧?我先告诉她,需要工作到67岁才能拿全额社会保险金,接着告诉老年医疗计划Medicare并不给力。她就叹息,心疼我们。婆婆是邮电系统的,医疗保险相当好,但是她还常常说看病难,药费贵,可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今天农历年对先生说:“明年生日,你该吃善存银发族了。”他怏怏不乐。但是我们的确是老之将至,而这个国家呢?我想起了日本的著名电影《山撙节考》,老人年纪大了,就背到山上去任其自生自灭。真的是no country for old men啊。

zhuc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寻欢留香' 的评论 : You are right--the Sogo input matched the wrong phrase. Thank you for detecting it. In my Wechat post, it was corrected.
wumiao 发表评论于
有新生,就不允许有老去吗?这世界太可恶。
寻欢留香 发表评论于
是"梄山节考"。老而不死是为贼,千古以来这样认为。老人不创造财富反而消费社会资源,应该让老人在综合评估达不到分数时安乐死,从我做起。
pokemama 发表评论于
我已经快入土(不,是火化)了,本来都申请到政府资助的老人公寓了,被小女儿骂了一通,退了。小女回中国经商20多年了,我就住在她买的房子里。所以她骂我:你有地方住,还去跟没地方住的老人抢公寓!我无言以对。我也想了:去住老人公寓,孩子们就不让我再开车了,那不是把我40年的功夫都白费了吗!我现在虽然老了,可是一坐上车,就不像一个快九十的人!因为踩油门、踩刹车,用不着多大力气。
zhuc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茅山道士' 的评论 : 说得很好!我们没有子女,所以特别需要未雨绸缪。
茅山道士 发表评论于
在美国养老是要靠自己的,看看周围的邻居就很清楚了。用微笑????面对老去,夫妻可以互助,朋友可以抱团取暖,子女能来看看或帮忙,是温暖,是幸福。如果不能,要理解,这里是美国,我们注定要靠自己,包括老去。
湘雨潇潇2018 发表评论于
回国不可以。那里的医疗基本治死。不信可以试一试。
amyktao 发表评论于
老是罪過,能逃避嗎 ?
明秋 发表评论于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钱够,回国也不错,钱不够,哪里都不受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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