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尔翻看微信的朋友圈，看到有人转发了一篇署名南风窗的文章，题目是“涉嫌性侵未成年养女三年，解开这位总裁父亲的画皮“。这是最近在中文网站上受到很多关注的儿童性侵事件。我看到转发这篇文章的下面，写了一句话：“我想过这些年来多个对儿童案件的处理方式，又一次想问：一个不能保护儿童的国家，未来在哪里？” 我看着这句留言，感觉心里有点痛。于是我给这个留言回复了四个字：“没有未来。”
我的回复，实在是这位网友的发问，勾起我对一些个案处理的回忆。在过去的几年里，我的工作很大一部分是为遭到性侵的儿童以及家长提供心理治疗。倘若这个叫星星的女孩子遭受养父性侵的事件被举报后，儿童保护机构的社工和警察会在第一时间将星星带走，交给政府指定的寄养家庭，或者青少年收容所 ，并马上安排医疗体检，心理治疗和律师。在医疗体检之后，社工和寄养家庭会带受害人到指定的地方接受询问。这个询问人是由硕士之上学历，并接受过专门训练的工作人员。在开始对受害人进行询问前，心理治疗师与受害人在询问室外相处一些时间，目的是安抚受害人，使其在录制中不至于太紧张。在全程录制过程中，受害人的律师，检察官，儿童保护机构的社工和警察，都在另外的房间里透过现场视频了解情况。
像星星这种情况，涉嫌性侵的养父，也将根据情节受到检察官和受害人律师的起诉。如果最终不被法院判刑收监，则必须接受强制性的心理治疗，并参加家暴，父母课堂，毒品检查/治疗等等项目。
星星的母亲恐怕也难逃追责。她也必须接受强制性的心理治疗服务，参加家暴，父母课堂，接受毒品检测等。老实说，她把未成年女儿交给一个陌生的单身男子，并在三年间都没有发现女儿被性侵，至少说明她与女儿的关系出了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负责个案的社工一般不允许她跟女儿见面。她若要见女儿，必须经过儿童保护机构的社工批准，按照规定，给女儿准备好探访时的一些物品，如玩具，学习用品和零食等，并在探视监督员的近距离监视之下，与女儿见面。我曾经遇到一位单亲母亲，为刚上小学的女儿找了一个男性保姆。结果女儿遭到一次猥亵。但是这位母亲在做心理治疗时，坚持自己没有错，说她已经做了背景调查，不知道这男的会伤害女儿等等。随后，她的探访权被取消。直到她完全能够认识，并接受自己未尽保护儿女的责任，并做出相应的改进之后，才能重新申请对女儿的探访权。而她最后是否能够得到女儿的抚养权，还要视她是否完成各项治疗并改进的情况，是否具备抚养女儿的能力等，由儿童保护机构的社工提交报告，受害人的律师，母亲的律师等一同到法庭各自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最后由法官判决。心理治疗师经常会被传讯到庭作证。而且，受害人所得到的所有服务，包括心理治疗，医疗，生活，法律，甚至车费，买衣服的钱等等，都有政府买单。如果我作为心理治疗师，提出让受害人参加游泳，骑马，音乐，绘画等课后活动的项目，我也完全不必为学费担忧。除了政府买单之外，社会上还有各种为这类受害人提供的服务基金。
前不久有一位国内二线城市的心理治疗师找我帮忙。她说有一个少女，曾被邻居强奸数次，本人也试图自杀多次。女孩起初也报过警，人家叫来了她父亲，说把她领回家好好管教。家人认为她羞辱了家庭天天骂她。她只好把自己赶出家门。在学校也被人指指点点。女孩后来流落街头。这位好心的心理治疗师打电话给她父亲，说她愿意为女孩提供心理治疗服务不收费。这位父亲回答说：“你少管闲事！” 然后就挂掉了电话。我说你那里没有任何资源，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还告诉她，我认识一个小时候曾遭受过性侵害的少年，某天我在社交网站上看到他扬言要杀人，我到处打电话求助。学校说，事情没有发生，你大惊小怪做什么？再说，这是家长的事情，我们学校不好出面。我找家长，更是碰了个灰头土脸：“你以为你谁呀？我们家孩子用的着你操心吗？！”
中国缺少的不仅仅是为受虐儿童提供的保护与服务，更是对社会和全民的教育。我想到七年前，我写《慈祥与残酷：透视中国式父母之爱》的时候，探访了国内一位名校的名教授。他质问我问什么要写这本书？想要抹黑中国吗？他告诉我，中国不存在儿童虐待问题。那是美国人的说辞。在中国，儿童遭遇所谓不幸是“苦其筋骨，劳其心智“ 的训练，所以中国人才会坚强。后来我探访了一位儿科医生。这位医生在国外进修的时候，看到医学院开设了儿童虐待的课程感到好奇，也让他开了眼界。回国之后，他开了一个专门治疗受虐儿童的诊所，结果这位医生被国安跟踪了好多年，年年被请去喝茶。我记得他当时对我说：“你写这个儿童情感虐待，恐怕不现实呢！我现在仅仅是治疗被父母打伤的儿童，都还被怀疑有什么目的呢！而且还常常遭家长攻击和辱骂，说我自己的孩子，打死也给你没关系。”我非常敬佩这位医生的勇气，一路坚持下来。
儿童是国家的未来和希望。 “一个不能保护儿童的国家，未来在哪里？” 科学已经告诉人们，保护不了儿童的健康成长，国家不会有未来。“苦其筋骨，劳其心智”并没有错，但是科学发现告诉我们，孩子在遇到困难时，必须有成年人的支持和帮助。否者，长大以后他们的情感调节能力，行为能力，与人相处的能力都受到影响；尤其是遭受了性侵的儿童，他们所受到的伤害，如心理学家所描述的那样--灵魂被谋杀了。得不到及时帮助，他们长大没法成为一个好公民，好家长。他们会让这种伤害继续传给下一代。否认，回避，甚至“战狼”态度，都不能让儿童被虐问题得到解决。我相信中国也在进步，至少现在这个遭侵犯的女孩受到社会的关注。当然，我们更期待着中国有一天也会建立完善的司法，医疗，教育和保护儿童的系统，让儿童能够在健康的环境中成长。这样，中国就会有一个蓬勃发展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