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hne全家来中国了
六月下旬,我们接到Ahne教授的来信,说他打算八月初来中国,讨论这一阶段国际合作的总结,叫我好好准备一下。信中提到:他打算带夫人和女儿一起来中国,所以想到处走走。在信里告诉了他的计划。他从慕尼黑出发,先经过香港、广州、桂林,然后才到武汉。在武汉停留一周,然后去北京和上海,最后从香港返回德国。
我赶快把信交到所里,并告诉了潘老师。听说Ahne教授一家要来,大家都很高兴。对这个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他和他的家人。同时尽早做好项目总结方面的准备,让他能有尽量多的时间陪夫人和孩子看看中国。
我仔细查对了一下国际合作的协议书。这个项目是一九八六年一月开始执行的,研究周期是十八到二十四个月。那就是说到今年七月,最迟到明年元月就要结束。到时候Ahne教授需要向欧盟提供详细的研究报告和工作报告。显然,他希望我们能给他提供尽可能多的资料和数据供他写报告时参考。还好,离他来华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
然而我担心另外一个问题:我现在还住在新大楼那个破旧的小房间里。我们一家在慕尼黑期间和他们家有很多来往。作为起码的礼节,他们在武汉期间,我应当请他们来自己家里做客,这是人之常情啊!但如果让他们一家看到中国的研究人员住在这样破破烂烂的屋子里,他们会怎么想?
我把这个问题告诉潘老师,想听听他有什么好主意。潘老师一听,马上摆摆手说:“不行,绝对不能把他们一家带到新大楼那破房子里去!”但该怎么办呢?潘老师一时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小江,你不要着急,我慢慢想办法解决。”
啊,我怎么能不着急呢?虽然我去年就已经分到了十五栋顶层的两室一厅,但由于有个“老革命”没有搬家,影响了一连串的住户不能搬家,因此我不得不继续住在这“新大楼”里。那我该怎么在家里接待Ahne教授他们一家呢?
几天后,潘老师告诉我:“十二栋有一套房子是给一些研究生共住的,现在里面已经只剩下一个学生。我跟后勤的人讲好了,叫那个学生先搬出来找个地方住,你赶快去把那里打扫一下搬进去。虽然旧了点,但面积很大,把墙刷刷还凑合。就先暂时搬去那里住几天,等十五栋那套房子倒腾出来了你再搬过去吧。”
十二栋?我吓了一跳。那可是所里的老先生们住的地方,我住那里行吗?这一栋两层的楼房只住了八家人,所以每一套房间的面积都非常大。有三间很大的房间,还有一个很大的厨房和一个大厕所。但是,当我拿到钥匙,走进研究生们住的那套房间时,不由得楞住了。这里又脏又乱,简直就是个猪窝!客厅里靠墙处就堆着一米多高的垃圾,至少有一吨多重。里面什么东西都有,甚至还有吃剩的食物,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厨房的水池里其脏无比,厕所里其脏无比,连到处的墙面上也是其脏无比。只有在最小的那个房间里还住着最后一个研究生,看起来稍微干净一些。我恶心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要饭的叫花子。心里不由得想:这就是研究生?简直是侮辱斯文!学校里怎么就教育出这么个东西来?
我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搬走?”他可能有点舍不得,犹豫地说:“还住几天行吗?”我毫不客气地朝他房间里扔了一个垃圾桶说:“可以,但是再不准乱丢东西,你的垃圾只能放在这个桶里,自己丢出去,不准丢在外面。否则我马上把你轰走!”
随后的半个月里,我只要有空,就跑到那里去打扫清洁。仅仅就为了把房间里那成吨的垃圾搬出去,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然后就是用水冲洗,消毒,再用石灰水把墙一点点地搞干净。慢慢地,这套房子变得漂亮起来。不过,毕竟是太旧了些,而且很长时间都没有保养维护了,看起来还是比较陈旧。到处都有点腐朽,有个房间的地板还烂了一个大洞,只好先用硬纸板盖起来。嘿嘿,到时候不让Ahne他们进这个房间就是了。
屋子打扫完后,该搬家了。一天中午,除了冰箱找隔壁家的小陈帮忙搬下来外,我一个人把新大楼家里的全部东西都扛下了楼,然后找了一辆板车,几趟就搬到十二栋去了。家里的东西实在太少,放在那么大的一套房间里,显得空荡荡的。可是我们也不敢买家具啊。这里只是暂时住住,几个月后就要再搬到十五栋那小两室一厅的小套间里,那时候家具就会堆不下了呀。就凑合着过吧。
八月十四日下午,潘老师、所长助理吴建中和我赶到武昌火车站迎接Ahne教授一家。谁知那天火车提前半个小时到了武汉。等我们一进站台,看到他们三人早就到了,Ahne教授正郁闷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潘老师很抱歉地迎上去:“真对不起,没有想到火车会提前到达,让你们久等了。” Ahne教授啼笑皆非地摆摆手说:“呵呵,中国的火车会这样不准时?我还担心是下错了车站哩。”
经过几年的改革开放,对外政策宽松多了,水生所的招待所也可以接待外宾了。他们就被安排在离潘老师家最近的那栋招待所。周围环境很美,不远处就是东湖。他们都很高兴,我们安排他们的日程也方便多了。
在随后的一周里,他们一家被分成两拨。Ahne教授跟我们一起工作,他夫人和女儿则由其他人陪同游览武汉三镇。Ahne教授已经是第四次来武汉了,所以也无所谓。每天晚上,则安排轮流在潘老师家、我们家和卢老师家做客,或者到武汉三镇的名餐馆去尝尝武汉的特色小吃。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
我们和Ahne教授一家在水生所
在讨论国际合作的总结报告时,Ahne教授听说我们分离到IPN病毒,非常高兴。这是国际合作项目中培养起来的人和实验室所做的工作,表明这个合作项目是有实际效果的。他提议把这个研究结果先写个研究简讯,带到国外杂志上发表。同时告诉我,这一期合作结束后,他打算再申请第二期合作项目,同时建议还加上丹麦的实验室和著名的鱼类免疫学家Jorgense教授,成为中、德、丹麦三方合作的项目。潘老师当然很高兴啦,马上就同意了。
在讨论时,吴建中告诉Ahne教授,我现在已经是这个病毒组的负责人了。Ahne教授一听,立刻站起来,握着我的手高兴地说:“祝贺你!这太好了。”我开始还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会对这事这样敏感?后来老吴告诉我,Ahne教授一直担心不懂病毒的人来管理这个病毒组,会对未来的研究工作带来负面影响。所以听说我负责病毒组的工作,感到有点松口气的感觉。他满怀希望地对老吴说:“只要江好好干,他一定会有非常光明的前景,没有问题!”
我们抽了一天时间,由我跟卢老师带着Ahne教授到周边农村去参观养殖草鱼的渔场。在路上我们边走边聊。我们谈到文化大革命,讲到那时候很多人被整得很惨。Ahne教授满不在乎地说:“不要紧,我是教授,可以不管这些事情。”卢老师笑着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啊。那时候,教授就是坏人,大教授就是大坏人。”Ahne教授一听,吓得把含在口里的茶水都吐了出来:“啊,我是大坏人?”过了一会,他摆了摆手说:“唔,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不关心政治。”我告诉他,在中国,这是躲不过去的事情。你可以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政治会对你感兴趣。文革时期,有多少不问政治的善良的知识分子不是一样被整得死去活来吗?Ahne教授沉默了。
来我们家里做客的那天晚上,江苏淮高兴地跑来跑去,时不时地去跟他们叽叽咕咕地说几句德语。而我们都在忙着做菜。岳母那时已经跟我们住在一起,她最拿手的菜就是鱼丸子。她能把鱼肉剁碎,加上各种佐料做成大丸子,放到汤里能浮在水面上,但咬开后看看里面又不是空心的。Ahne一家简直看呆了。他们一边吃着鲜美的丸子,一边追问到:“为什么这丸子会浮在水上?”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中国菜的魅力啊!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大家都非常高兴。Ahne教授不仅对工作非常满意,也对能带着一家人玩得这么开心感到满意。
八月二十一日,Ahne教授一家离开武汉,要去北京、上海看看,然后回国。
临走前,我和潘老师给他们送行。Ahne教授看着我:“江,你知道Symposium是什么意思吗?”我点点头:“就是大家在一起讨论学术问题的意思,对吗?”Ahne教授说:“是。明年八月,将要在慕尼黑举办第一届低等脊椎动物病毒学术研讨会。到时候我给你发一张邀请信,你来参加这个会议,就草鱼出血病的研究做一个学术报告。好不好?”我当然很高兴,但又担心地问:“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国际会议,行吗?”Ahne教授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每个人都会有第一次参加国际会议的经历的。不要那么紧张嘛,就是在那里做一个十几分钟的报告,向大家讲讲你做的工作。”我看着潘老师。潘老师也笑着说:“好啊,我支持你去。到时候我来告诉你怎么办手续吧。”我高兴地说:“好的,我先准备准备吧。”
Ahne教授回去后,立刻和欧盟联系下一阶段国际合作的具体事宜,并再次给我们发来了一批实验用品和试剂。在中国分离到IPN病毒的那篇研究简报也被国外一个叫Journal of Applied Ichthyology的杂志接收,将于年底发表。
啊,这次和Ahne教授见面,收获颇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