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想离那个夏福清远点我也不会去图书馆。瞿秀秀后来这样告诉我。他那个色眯眯的面孔我看到就恶心,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说。
瞿秀秀也是工农兵学员,她是在安徽农村做了一年知情后保送去上外学英文的。毕业后分去我们学校做教师。同她一起分去的另一个上外工农兵学员是学阿拉伯语的。那人叫吴东进,原是青浦的本地乡下人,在公社里做过团委或团支部书记,还当过县里的新长征青年突击手。后来被送去上外学阿拉伯语。那个吴东进文化底子差,读个人民日报社论磕磕巴巴,经常念别字,把简陋读成“简柄”之类,夏福清从开始就看不起他,叫他“走两步”说几句阿拉伯语听听。吴东进说了几句,夏福清和几个老教师听了似笑非笑说,不错不错,蛮好蛮好。背地里却嘲笑那个阿拉伯语听着跟中文似的,好像谢添说“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说快说含糊了,就成了韩语,若把“大海航行靠舵手”倒过来说快点含糊不清点也就是吴东进嘴里的阿拉伯语了云云。吴东进直觉到跟外语组这帮冬烘先生话不投机,自己受歧视,英雄无用武之地,就跟人事处打报告说学校反正也不开设阿拉伯语课,而且比起做教师自己最擅长的其实是给青年人做政治思想工作,要求调去其他相关部门工作。结果先被调去后勤处,后又转到校团委做了团委副书记兼组织委员。
与遭受冷遇的吴东进相比,瞿秀秀的待遇大不相同,她得到了夏主任异乎寻常的热烈欢迎。报到第一天,夏主任双手将瞿秀秀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像盘旋空中的老鹰发现地面上的兔子似地,目不转睛两眼凝视瞿秀秀的脸,瞿秀秀说她把手从那双汗津津的湿手里抽出来时觉得背后汗毛林立。瞿秀秀有类风湿关节炎,手关节疼痛书写黑板颇不方便,她怕影响教学,把担心告诉夏主任。夏福清嘿嘿一笑,说,不用担心,写黑板不方便,不写也没什么要紧的嘛。好老师不是靠写黑板的。一天到晚抄黑板,弄得一身粉笔灰的都不是好老师。瞿秀秀听了吃了一颗定心丸,觉得这个夏主任虽然一双汗手和一对鹰眼有点吓人,但还是比较善解人意体谅爱护属下教师的。然而夏主任继之而来的“爱护”没完没了,就让瞿秀秀吃不消了。
夏主任很关心瞿秀秀的业务能力,要她多跟老教师请教,其实是向他本人请教。瞿秀秀若有啥问题问他,他难掩兴奋之情,总是与瞿秀秀身体挨得很近,并不时仿佛无意识地与她身体触碰一下。他告诉瞿秀秀日后若想评讲师需要有论文,说他有熟人在厦门大学校刊做编辑,以后瞿秀秀写论文,可以通过他的门路去那里发表,只要发表了论文,讲师职称不在话下。瞿秀秀说,我这点水平还写什么论文啊,讲师我也不想的,做个助教混碗饭吃就好了。夏主任说,唉,年轻人不求上进怎么行呢?论文的事情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而且我的论文也可以署上你的名字嘛,算是我们共同撰写的。有一回夏主任讲得动情,忽然情不自禁抬手抚摸瞿秀秀的头发,说,小瞿的头发真好看啊。瞿秀秀吃一惊,身体本能一闪避,说,主任不要这样,我觉得不舒服,让人看见也不好。夏主任干笑两声,说,好,好。然而夏主任对瞿秀秀的“爱护”有增无减,他总是似乎无意识地触碰瞿秀秀,而且总是触碰敏感部位。瞿秀秀站在那里,夏主任从面前经过,不经意一抬手抠鼻孔,手肘就恰好碰到了瞿秀秀的胸,几次三番弄得瞿秀秀窝了一肚子火,后来有一次瞿秀秀忽然感觉屁股被人触碰了,回头一看又是夏主任,禁不住“蹭”地火冒三丈,说,夏主任,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当时好几个同事在场,夏主任难掩尴尬,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瞿啊,你不要误会嘛。
瞿秀秀有一回在教科书里看到一信封,打开一看是夏主任写给她的诗,说是请小瞿同志指正。那诗写得很肉麻,说瞿秀秀如何美丽,如何顾盼生风之类,总而言之就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意思。瞿秀秀不动声色,把那诗原封不动夹到夏主任书桌上的教科书里,过了几天夏主任显得轻描淡写地问瞿秀秀,有没有看他写给她的诗词,瞿秀秀说她从来不看诗词也不喜欢看诗词看不懂诗词,又说而且她觉得主任应给自己太太写诗词,而不是给其他女人。
瞿秀秀后来终于与夏主任翻脸了。那是有一次瞿秀秀身体不舒服,请假在家休息。那天下着雨,瞿秀秀正睡午觉,听到敲门声,穿着睡衣睡裤去开门一看,是夏主任站在门外,一手提着滴水的雨伞,一手提溜着一袋子水果麦乳精藕粉之类。瞿秀秀颇为勉强地让他进屋后,夏主任见屋里没人,抬手抚摸瞿秀秀头发并顺势去揽瞿秀秀的腰,瞿秀秀忽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大声叫喊起来,说,夏主任,你放尊重点好不好啊!你是有老婆的人,我还没有结婚,你老这样算怎么回事啊?!夏主任忽然普通一声双膝跪地说,小瞿啊,我跟你说老实话吧,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惊为天人啊,太喜欢了,太喜欢了,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啊。瞿秀秀后来说她那时候看到夏主任跪在面前背上起一层鸡皮疙瘩,身体的疲倦不舒服反而被惊得一溜烟统统烟消云散了,满脑子就一念头,赶紧打发他走。瞿秀秀的母亲住在她家楼上,瞿秀秀告诉夏主任赶快走,说一会儿她母亲就会下来的。夏主任悻悻然离开后,瞿秀秀睡意全无,脑子一片空白虚脱似地独自坐了半晌,忽然便决定要离开外语教研室。(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