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五环外的女人(第八章)

第八章 桑嫣

 

聚会选在周六中午。

桑嫣让文娉早点来帮忙。院子里已经摆上盆花。房门没锁,进客厅,两边几盆发财树。体型巨大。

崔姐在一楼厨房忙活着。文娉到了,在客厅里坐着,好一会儿,桑嫣才施施然从楼上下来。她要制造这种感觉——贵人总是会迟到的。

粉红色缎面的分体式睡衣,头发随意扎着,有点富太太的味道了。桑嫣让文娉稍等片刻,她还得再收拾收拾。桑嫣身后跟着个姑娘。穿得利落,淡妆,整个人素素净净的。

桑嫣拉着姑娘的手,对文娉,“文娉,这是伊若,伊若,这是毛姐。”

刘伊若,刘宪魁的亲妹妹,比宪魁小九岁。也是桑嫣重点关照的对象。计划生育年代,伊若原本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幸亏桑嫣婆婆身体不好,没办法做流产手术,伊若才捡了条命。

伊若本科毕业,工作是父母安排的。家里西二旗那套小两居,是留给伊若。算是嫁妆。

听说文娉在出版界,伊若就跟她谈书。说了一会儿,文娉说要去帮崔姐。桑嫣出来,道:“她忙她的,我们上楼,露台还乱七八糟呢。”

到了楼上,还是没见到刘宪魁。文娉没问,桑嫣却主动边说边摇头,“老刘去单位了,没办法,一个闲职,好像离了他就没法运转似的。”

男主人不在,她必须有个合理解释。

十点五十,于曼蔓来了。拎了两把香蕉,就算是乔迁贺礼了。进门,随手放在东侧明式长几上。曼蔓朝厨房探探头,问桑嫣呢。崔姐说在楼上。

曼蔓跑跳着上楼,见到桑嫣、文娉和伊若,撒娇似的,“老桑!今儿吃什么呀,我都饿死了。”

桑嫣故意说:“龙虾、海参、鲍鱼、螃蟹。”

曼蔓摩拳擦掌,“有钱真好!”

文娉和伊若笑。

桑嫣又道:“小康之家,普通日子,家常菜,主要不是吃,是见面,多久没聚了?”

于曼蔓说:“我随叫随到,是你们没时间,反正今儿不吃好了,我不走,就住这儿。”

桑嫣笑,“随便住。”说着,她腿打软,整个身子摇晃了一下。刘伊若连忙扶住嫂子。文娉也迭声说小心。端端正正坐在欧式布面椅子上,桑嫣跟皇后似的。

曼蔓问是不是有情况。

其余三人微笑不语。

于曼蔓领会到精神,连忙学宫斗戏里说话:“那我赶紧离你远点,龙胎要紧,别回头有个三长两短,殃及我池鱼。”桑嫣听着不顺心,但表面上没露出来。文娉知道好歹,连忙打发曼蔓去。

十一点,许可凡来了。送了个自动门锁。又是个多余的东西。桑嫣说喜欢,又介绍伊若。刘伊若一听说许可凡在法院工作,开始聊法律话题。

又过了十分钟。杨盼和宁红先后上门。杨盼送了一化妆品套装。对杨盼来说,算是大手笔了,从没见过她对谁那么大方过。桑嫣承情,走上前,拿起套装盒子,看后都看了看,对杨盼笑了笑,再把脸转向小姑子刘伊若,“还是老杨了解我。”

文娉站在一边不说话,脸却有点变化。桑嫣知道,文娉是嫌自己送的“鲁迅全集:露怯了。许可凡倒一派自然,大大方方站着,跟王朝马汉似的。

曼蔓的声音冷不丁从厨房炸出来,“老桑!你们家阿姨做菜水平,快赶上国宴了!老鸭原来要放冰糖的呀!”

众人一笑,都把曼蔓当小孩。

桑嫣敷衍,“那你多吃点儿。”对曼蔓,是喂饱就行,桑嫣从没把她放在眼里。

宁红最后一个来。伴手礼也是化妆品。韩国的“后”。一套六百多,比杨盼送的档次低。看到桌子上的红盒子,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粉红盒子,宁红面子有点挂不住。桑嫣只说一句喜欢,就没有多余的评价了。

宁红自嘲,“我成不速之客了。”

桑嫣只好挽住宁红的胳膊,亲密得好像亲姐妹,“我现在都不怎么用这些东西。”杨盼她们围在厨房。宁红偷偷解释,“不是贵的就好……”一低头,瞟到桑嫣的肚子,立马炸开,“老桑……”

桑嫣莞尔。

宁红假作不乐意,“早知道我给孩儿买衣服了,有孩儿了,妈的脸就不是脸,是抹布!”

许可凡和杨盼出来了,跟着笑。

毛文娉笑不出来。

宁红又嚷嚷,“魁哥呢,还不出来护驾。”

刘伊若上前说她哥单位有事。宁红这才的认出伊若来,一个劲儿夸她长得标致,又说“你可别怪姐,有男朋友吗,要是没有,我可得多这个事了,”说着拍桑嫣手背,“冠军他们单位好多小伙子。”

桑嫣顺势说请她费心。

这次聚会,桑嫣主要两个目的。第一,联络感情,一个宿舍出来的,都是亲人。又都在五环外,得走近了。第二,炫耀。好不容易成为别墅女主人,她可不能锦衣夜行。

菜还没好。桑嫣少不了领着大家各屋转转,分析分析这套房的历史、利弊,一行人跟贵妃出宫似的。于曼蔓也从厨房出来,尾随上楼。路过案几,她随手掰了根香蕉吃。

从一楼到二楼,基本只能听到宁红的独家点评。一会说,别墅好是好,就是打理起来费劲,说得好像她住过别墅似的。许可凡提醒说人家有保姆、阿姨,不用自己动手。

宁红又说,“以后呀,最好装个内部电梯,不然每天爬上爬下不累死!你这肚子,注意!”

一行人在主卧逗留片刻,又去书房看刘宪魁的收藏。于曼蔓一路看,没找到垃圾桶,书房门口的走廊有一个,她随手一丢。香蕉皮入筐了。

姐妹们在书房盘踞了一会儿,宁红说尿急。伊若指路,说主卧有厕所——书房的厕所还没启用。宁红方便完,回来了。许可凡去。然后是杨盼。中途宁红出去接了个电话。于曼蔓闻到香味,要下楼去厨房,刚出门,又折回头,她手机落在沙发上了。她要拍美食。文娉和桑嫣这才觉得尿急,两个人结伴去。

桑嫣走在前头,笑说这个也传染。文娉和曼蔓跟在后头。刚拉开门,脚下一滑,桑嫣上肢还算敏捷,连忙扒住两边门框,文娉手速快,忙不迭在后面拖住她屁股。算作缓冲。可桑嫣还是失去平衡,屁股慢慢亲吻了地板。

身后传来女人们的尖叫。

宁红第一个冲上来,掐住桑嫣的胳肢窝,“谁干的?!”又冲曼蔓,“香蕉皮哪能乱丢!”

曼蔓惊惶,“不是我!”

桑嫣被扶到小沙发上了,头发摔乱了,额角都是汗。文娉小心帮她捋顺。伊若帮嫂子检查,她学过急救。桑嫣一个劲儿说没事。

宁红侦探般的眼神扫过每个人。

桑嫣率先喊一嗓子,“崔姐!”

崔姐应声。能听出来,声儿是从一楼传上来的。桑嫣心里有数了。不是崔姐。她强打微笑,扫了一眼房间里的诸位。

“谁最后出去的?”宁红第一个问出来。

桑嫣假装大气,“没事,走,下去吃饭。”她又要起来。文娉和杨盼连忙扶。许可凡开路,把香蕉皮捡起来,狠狠摔进垃圾桶。宁红还在叨咕楼上楼下危险。文娉和杨盼跟搀太后似的把桑嫣架下楼。这大聚会,饭还没开,就被一片香蕉皮整得阴云密布。

饭吃得还算愉快。最关键是,桑嫣没事儿。不过,但凡长点心的都能感觉出来,香蕉皮已经让女主人不太愉快了。事不大,但性质特别恶劣。

饭吃完,许可凡说院里还有事,先走了。宁红建议开一桌麻将,桑嫣不能打,文娉不会打,于曼蔓不想打。只剩宁红和刘伊若能上牌桌。曼蔓建议让崔姐来。杨盼提醒,“输了算谁的?人赚钱不容易。”

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桑嫣打了个电话。众人原本以为刘宪魁会回来救场,殊不知等了二十多分钟,来了两位男士。一位是熟人。刘宪魁和吴冠军的哥儿们,天地律师事务所律师:高处寒。

桑嫣笑着对宁红说,老高现在也到咱们小区了。宁红诧异,责怪老高没透露。

高处寒笑笑,“刚来。”

跟着,桑嫣又向文娉、杨盼和曼蔓介绍老高。女士们都跟他打了招呼。桑嫣笑说:“老许走了,”又转头对老高,“老许你记得吧,法院工作那个。”

高处寒说知道。

高处寒身后跟着一位男士。看上去二十多岁,姓毕,叫家锁,英国留学回来到北京的,银行职员,在柜台从柜员干到总会计,现在刚出来做产品营销。

女士们听到这个名字笑了一阵。毕家锁身材高挑,浓眉大眼,就是嘴唇有点薄,且闭得很紧,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他爸妈都是浙江人,已经退休了,住在安贞桥。北京的房子是自己的。

这种男人在文科女人们眼里,实属优质。因此,面免不了贬低文科以捧理科。杨盼赞叹,“还是搞金融有前途。”桑嫣道:“男人得有点真本事。”曼蔓纠正,“搞艺术不是罪呀。”宁红不客气,直接问:“你那个朋友呢。”她去参观过唐胖子的画室。

曼蔓语塞。这个场合,她不想通报唐胖子的死讯。文娉见状,连忙打圆场,把话头支过去了。

高处寒离婚了。

桑嫣没点破,宁红、杨盼她们就都还以为高处寒还在婚姻中,问了几句太太什么的,高处寒支吾过去。文娉一句话没问。离婚的故事,许可凡早都透露了。文娉这会对上号,开始揣摩高律师背后的故事。

高处寒本科学的师范,专业是小学数学,硕士竟然读了法律,一路走到律所合伙人。又刚离婚,笨想都知道,这样的男人的前半生故事,够写好几本长篇小说。

麻将打上了。

桑嫣眼观六路,刘宪魁在她面前夸过高处寒多次,说他情商高,为人处世特别周到,她冷眼看着也觉得是。高处寒上来先放了两个炮,女士们情绪顿时高涨,高似乎并不张皇,还是稳稳地,胜不骄败不馁的样子。

他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年轻,颧骨高,撑得住整个面部肌肉,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矮,嘴唇不厚不薄,说起话来,语速不慢不快,总能让人觉得放心。

桑嫣认定,高处寒做业务,肯定能拉到不少中老年女性客户。桑嫣还发现毛文娉看高处寒的眼神有点不一样,呵呵,她就当做善事,今天这局,是为伊若组的,老高不是重点。

重点在毕家锁。

这是刘宪魁拜托老高给伊若介绍的“优质产品”,桑嫣巧妙地把人安排进这个局里,既不突兀,又有面子。毕家锁是罗密欧,刘伊若是朱丽叶,其他人都是分母。

刘伊若连放两个小铳给小毕。宁红打趣道:“妹妹,故意的吧。”她毕竟老江湖,早都闻出味道了。

伊若不好意思。桑嫣解围,说小妹不太会打。

宁红又对毕家锁,“弟弟,赢了钱必须请客。”

毕家锁连忙说没问题。

牌打到天擦黑,晚上这顿,桑嫣要留客,宁红出去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得赶紧回去一趟,肯定不能吃了。杨盼怕晚了没车,赶着回燕郊,也要走。于曼蔓倒想留下再吃一顿,可文娉和高处寒都有眼力见,及时告辞,弄得她也没不好意思留了。毕家锁开车回市区。曼蔓让他捎带一段到地铁口。

桑嫣有心做好事,死活不让毛文娉和高处寒走,“就几步路,回去做饭也麻烦,在这吃。”实在推不掉,两个人只好留下。约莫六点半,刘宪魁回来了。一进门就大声跟老高打招呼。

“老高,多久没露头了,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宪魁问。

高处寒笑笑,又去手提包里翻出几张发票,递给宪魁,宪魁瞟了一眼,交给桑嫣了。

桑嫣怕提到离婚难堪,连忙对丈夫,“人家不要工作的啊。”刘宪魁叨咕,说雪也不滑了,雪茄也不抽了,高尔夫也不打了,吴冠军对你都有意见了。

高处寒道:“回头送老吴一盒哈瓦那。”宪魁道:“我呢。”高处寒说你两盒。

做完晚饭,崔姐要下工了。她住在双桥,晚上在传媒大学对面的珠江绿洲还有一家的活儿要做。桑嫣结了账,今天加了时,她拿手机转账,多给了三十块,让崔姐打车。保姆走了,桑嫣和文娉去端菜。

厨房里,桑嫣眼神先往外瞟,然后才对文娉,“怎么样。”

“什么。”文娉僵硬。

桑嫣觉得她有点装,但也属正常,虽然是老姑娘,但多少也有应该有点矜持,“人。”

毛文娉大喘气。桑嫣点破了,“我今天可也是为你哦。”文娉不好意思,低头端盘子。

桑嫣追着说:“老高人不错,你自己看,能看上眼,就再多处处,就那回事儿,我倒不是催你结婚找人,但心态一定要开放。”

毛文娉嗯了一声。

桑嫣又道:“离没离过婚不重要。”文娉说了声知道。说实话,这些同学里,桑嫣最心疼文娉,读书那会儿,桑嫣穷,文娉最看得起她。工作以后,文娉离文化最近,身份最端正,桑嫣愿意交这个朋友。何况文娉性子好,愿意当绿叶,知进退,适合做她身边的“大丫鬟”。

“毛老师,”饭桌上,刘宪魁这么称呼文娉,“高老师也很有文学修养的。”高处寒连忙说不敢班门弄斧。

桑嫣插话,“高律师会背《诗经》。”说完就拱着让他背诵,老高没办法,真背了几句。文娉也夸好。然后没话了。

桑嫣存心撮合,又进一步,“文娉以前可受男生欢迎了。”

几十岁了。回过头去说“男女”。桑嫣也觉得有点别扭。而且里头有种歧义。既然受欢迎,为什么到现在还单着呢。她只好继续解释,“还是太优秀,望而却步。”说完又补充,“文娉是学霸。”

毛文娉被说得无所适从。

高处寒却大大方方盯着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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