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分场办公事,一般都去二弟三弟家吃午饭。姐弟们一起说说话,互相了解了解情况。二弟三弟两家住隔壁,以前房子破旧难看。我们去那里来回走,也觉得脸上不光彩。我和二姐商量,咱两家垫付着费用,只管先翻盖吧,以后弟弟们挣钱了慢慢还咱们。在父母亲的操持下,旧房连在一起翻盖成气派的红砖红瓦的六间大瓦房。两家围成一个大院子,走朝东的大门。两扇白铁皮大门做得结实美观,门楼修得大方漂亮。弟弟们也很争气,奋斗了几年,都足额还给了我们翻盖费用。这件事母亲特别欣慰,姊妹们能互相帮助她从心里高兴。
二弟独自养了十多年牛,日子越过越好。但母亲还是放心不下。二弟要是能成个家有个伴儿,有个人能给缝缝补补,到家吃上口热乎饭,老人走了也安心啊。
可这事可遇不可求。父亲坚持着,找个胳膊腿儿有残疾的没事儿,但不能脑子有问题的,不然生了后代脑子也不能聪明。
终于二弟妹找到家来。二弟妹腿有点儿跛行。丈夫在农村老家因病去世,投奔亲戚来到北大荒。寄人篱下,孩子们都不幸辍学。二弟妹想找个安稳的家,能让只上了一学期一年级的小儿子继续上学。
父亲向弟妹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得给他生个孙子或孙女。弟妹答复,只要你家能供我小儿子上学,要求什么都行。
二弟妹带着一儿一女,和二弟成了家。二弟对弟妹带来的儿女很是喜欢,不光供儿子上了学,还让那妈妈觉得上不上学都行的女儿也上学了。
二弟是初婚,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女方是超生,在“一对夫妇只准生一孩”的年代,那也不能生育。二弟倒是觉得无所谓,但父亲觉得二弟没有亲生的孩子不妥,硬是吵吵着跟二弟要孙子。可是政策不允许啊!弟妹也曾怀孕八个月了,被计生委发现后,硬给拉到总场医院,作引产给打了下来。母亲说她还捡起孩子看了看,是个男孩,长得胖胖的,跟二弟小时候一模一样。心疼得她流了好几天眼泪。弟妹也因此遭了罪。
两位老人那么期盼着,觉得二弟没有亲生骨肉,他们打心眼里不放心二弟的晚年。二弟让老人逼着,也曾多次找过计生部门要准生名额,但始终未果。
我就找到管计划生育的干部家,经过几次沟通商量,人家睁一眼闭一眼帮助办了个准生证。全家人看着弟妹终于可以生孩子了,都非常高兴。母亲还给未出生的孩子做了小被子,扯上了红布。
快到孩子出生的日子,母亲特地住到二弟家里,准备伺候月子。那时候,我正干着连队的会计工作,经常到分场报账开会。每次我都是先跑到弟弟家,看看他们是否有急需解决的问题。
这次见到弟妹时,她挺着个大肚子,照例在忙活着家里的活计。母亲见到我很是欣喜,赶快一边打点着叫我吃些东西,一边说:“清香啊,我是非常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但毕竟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心里还真觉得有点儿打怵。孩子如果来得急,怕我自己应付不了。你能不能在这儿住上几天,帮我壮壮胆儿啊?”我急忙说:“妈,那哪儿行啊,现在连队的公事倒是不多,可是家里大田管理正忙,一人顶好几个人用,我哪有时间在这住啊!等要生的时候再说吧。”母亲也知道我家种着地正忙,就没有再说什么。我就抓紧时间忙活了一上午公事,又赶紧回到弟弟家。我一边帮忙做着饭,一边跟母亲聊着天。
饭做好了,我和母亲弟妹边吃边聊的功夫,弟妹说:“我怎么觉得肚子有点儿疼啊!”母亲说:“是不是要生啊?要是不舒服,咱得赶快去叫助产师秋兰啊!中午这会儿人家没上班,准在家吃饭哪。”弟妹说:“不好,要生了!疼!”母亲说:“快再多吃上几口饭,我拿上生孩子的包裹,去叫秋兰赶快去医院。清香,你准备锁门,跟我们一起去。”说话间弟妹走出大门,径直往北边卫生院的方向走去。
母亲抱着包裹跟在后面。她们走得很快,我在后面紧赶慢赶。是谁叫的医生不记得了,我们几个和医生同时到达分场卫生院。助产师秋兰说:“你们真是大胆,怎么不早点过来啊!”弟妹忍着痛说:“哪儿知道这么快呀,才开始的。”“多亏我这里为别人准备了一份消毒的,要不就抓瞎了。你们也不早说一声。”秋兰边嘟囔边翻箱倒柜拿东西。因为计划生育农场年轻人不多,全分场一年也生不了几个孩子,有的连队几年也没有孩子出生。所以你不打招呼,人家助产师平日里也不做消毒准备。经过一番折腾,弄好了产床弟妹就爬了上去。
我和母亲都在产床边等着,弟妹紧一阵慢一阵地哼喊着。觉得没有多大功夫就生了。秋兰一边忙乎一边说着:“一个大胖小子,二弟真是个有儿子的命啊!又是个男孩。”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到半下午的时候,二弟从地里回来赶到卫生院。因为他都是带着中午饭出去放牛的,不到黑天不回来。这可能是父亲下地去找回来的。
父亲给孩子起名叫松,他希望孙子就像尖山子上的松树一样,不怕严寒酷暑,长得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小名就叫“松松”,我们心目中的松树。分场有的人不知道这个寓意,还问我们,是不是政策松了一松,你们家就得了一个孩子?唉!管人家怎么认为,反正他爷爷奶奶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的残废儿子有后啦!
其实就是父亲传统观念老思想作怪非要个孙子。人家弟妹带来的俩孩子,对二弟这个继父可孝顺可贴心了。他们一边上着学一边什么活都抢着干,按老家的话说真是丢下耙子捞苕帚。二弟放牛回来,女儿还抢着给端水洗脚。嘴里整天“爸爸、爸爸”地叫着。街坊邻居都夸奖俩孩子懂事比亲生的还好!父母亲尽管让二弟有亲生的孩子,但待弟妹带来的孩子也亲如己出,倍加呵护。生怕哪点没注意到让孩子感觉被怠慢。父亲说不能让孩子觉得不如亲生的。
俗话说“有苗不愁长”,转眼孩子会叫爷爷奶奶了,聪明可爱,很会说话。孩子跟二弟长得一模一样,红扑扑的脸庞上一对小眼睛。谁见了都说跟他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丢不了,就是丢了也好找。就是没有长个像他妈妈那样的大眼睛。
他爷爷喜欢得不得了,刚两三岁的时候还带着他到我家住了一段时间。我教他认识数字,教他按数字打电话。小家伙记住了,回家后经常给我打电话。“姑姑,你家天黑了吗?”“姑姑,你家天亮了没有?”“姑姑你家下雨吗?”“松松,是你妈妈让你打的电话吗?”“没有,他们都干活呢。我听话,我自己在家。”“松松好孩子,以后没事别老打电话哈,打电话咱要花钱的。”“嗯,记住了。”
他爸爸妈妈活计多,养活一大群奶牛,一般都是保持在二十多头,繁殖多了赶着合适就卖几头。挤奶、卖奶、清扫牛圈,出外放牛,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养活了奶牛,奶牛也养活了他们一家人。虽然那几年奶牛的经济效益不是太好,但他们始终拼尽全力忙活着。二弟的眼睛看不见,弟妹的腿有毛病,俩人就凑合着,丈夫是媳妇的腿,媳妇是丈夫的眼。两个残疾人互相配合不求外援,拼着命干着那些好腿好胳膊的人都干不了的活儿。
这些年他们家里买上小四轮拖拉机,弟妹腿不得劲不会开,二弟看不见开不了。小四轮成摆设了吗?那可真小看了这两口儿。人家丈夫媳妇加起来就等于一个健全的人啦!丈夫在中间用左胳膊按着方向盘,右手握着转动。媳妇坐在车轮上面的车翼铁板上,眼看前方指挥着:前面有个人开慢点;前面是路口慢点;前方路平没人可以快点儿。这沟里草厚,停下,下去割几捆草带回去喂牛。这俩人配合得那个默契啊!开着四轮拉草,送粪,拉饲料。省去了孩子们许多时间。
他们俩还有号召力,家里有点事儿,一声令下,那一对儿女立马就到,为爸爸妈妈排除困难。二弟和弟妹的事儿一时半会儿写不完,真想以后为他们专门写本书。
二弟二弟妹身残志坚,自力自强的精神,在农场被传为佳话,树为榜样。他们的事迹经常被上报纸,上广播,还上了电视。母亲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也疼在心里。有时还叫他们带孩子来家住上几天,很想为他们出点儿力。父母亲说,我们真得老了,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