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读后感(一)时,有读者建议我看”中国通史“系列纪录片。其实我看过一些,虽然其中有很多考古考证,但觉得在关键的一些问题上,该片只是在描绘事实,未作政治敏感性评论。很多地方,不是历史学专家,根本不知道它讲的是什么,而柏先生的观点非常明确,直击要害,简明扼要,通俗易懂地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了。
比如”中国通史“用整一集讲了王阳明(守任)的心学,看完也没搞懂心学有什么好的,不好的,为什么那么受推崇。柏先生把这个事讲得很清楚,这还要从儒学讲起。毛主席曾总结过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柏先生也将儒学的集大成者道学总结为一句话,“假正经!”
道家,道教和道学,一字之差,全然不同。道家是一种哲学,无为而治;道教是一种“宗教”,以鬼符为特征的鬼怪迷信;道学又叫理学,是宋朝程朱根据儒家经典总结出来“儒学一尊”,从此以后,儒家的其它观点都被这一学说压倒了。道学观点无数,归根结底就是要“严肃”,幽默在道学里是死罪,夫妻做爱也要一本正经,如果女人说“相公,容妾为你吹箫吧”,那男人是一定要将她揣下床去的。道学还有很多假大空的大道理,因为无法做到,每个人都只能表里不一,这会产生罪恶感,要时时自责,类似于基督教的忏悔和戴罪形式。受儒学熏陶的人格,典型的就如周恩来,表面上道貌岸然,儒雅知礼,背后.....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是道学的另一特质,那就是对于牺牲别人生命或幸福的事,无不十分慷慨激昂。道学家认为,人类只有两种:“不是圣贤,便是禽兽。”这跟“君子”、“小人”的二分法同样严厉。圣人是一种凝固剂,主要功能在维持社会秩序的安定,维持既定的名分和既定的尊卑, 使不作任何改变,以免名分和尊卑紊乱。这种道德法则的精神和形态,被称为“礼教”(又称为 “名教”)。怎么样使礼教达到至善,朱熹认为关键在于“天理人欲”。天理是善,人欲是恶, 所以必须尽量发扬善而摒斥恶。礼教的正常运行,是天理、是善。企图予以变革的,是人欲、是 恶。一个人必须努力减少自己的欲望,减少越多,越接近圣人的境界。减少欲望最有效的方法是: 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圣人们所下定义的道德,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忠君爱国,除此一念外,别无他念。
在这个庞然而坚固的道学思想指导原则下,寡妇被迫活活饿死,也不许再嫁。音乐、戏剧、 绘画,一律成为坏人心术的毒品,逐渐被轻视。作诗也属于堕落行为,因为不专心便作不好,专 心则就没有时间思念道德和忠君爱国的大事了。其他文学作品,如小说、散文之类,看一眼都是 罪过。只有低贱的人才去从事体力劳动,圣人系统和准圣人系统——道学家,则必须全神灌注道 德和道德基础上的“治国”、“平天下”。人们连走路都要有一定姿态,奔跑和急促的步子,都是轻浮下贱。服从传统权威,崇拜古人古事,崇拜祖先,都是最高贵的善。任何改变和抗拒的念 头,都是邪恶,必须在念头一起时就予以无情克制。任何发明创造,更都是专门取悦小人和女人 的奇技淫巧。 这就是直到二十世纪,中国大多数的知识分子——士大夫的意识形态。
王阳明的“心学’的核心,就是知行合一,反击了道学的知行不一,假正经的核心。知道这点就行了。阳明学派对道学学派是一个正面的打击,至少儒家阵营中已并行有两支主流。但使道学家痛恨的是,阳明学派显然在指责理学家都是假仁假义、只说不做的骗子。尤其当道学家发现这种指责大部分竟然都是真实时,更恼羞成怒,把王守仁形容为仅次于秦始皇的第二号魔鬼。两派人物不久就排挤斗争,把自己纳入君子系统,把对方纳入小人系统,互相用恶言咒骂。
可是阳明学派思想也有缺点,比理学学派更近一步的接近佛教神秘主义的禅机,阳明学派的“良知”, 不是靠科学方法获得,而是跟得道的高僧一样,完全靠领悟获得。佛教中观音菩萨可以用一句话点破凡夫俗子的悟性,使他成为神仙,阳明学派更注意这个契机。而领悟是独占的,不能公开验 正。所以"心学”只是对道学的一个局部性反动,并未成为主流,直到共产主义占领中国的意识形体之前,道学还是主流。从这个角度,人们也可以体会到毛主席说的文革的必要性,似乎也有点道理。
中国的统治阶级利用了儒教的道学,禁锢了人们的思想。清朝统治者很聪明,对辖下的两大异族,汉族用科举和文字狱,蒙族用喇嘛教,完全成功地控制了这两个强大的异类。这两种方法都是精神类的,这也说明了为什么现在中国统治者依然对思想和言论控制那么重视,这是有历史渊源的。
中国的刑法的发展也很畸形,始终没发展出现代的法制。法律的好坏,不在“法条”的本身,而在“诉讼法”的执行。不在如何处罚犯罪,而在如何确定犯罪。中国自秦朝的法律,就非常完善,但因中国古政治思想缺乏人权观 念,所以始终不能产生证据主义的诉讼法。于是酷吏的酷刑就代替诉讼 法,法官在侦查报告时,不追求事实证据,只追求口供。殊不知,在酷刑之下,人是什么都会承认的,无数冤狱自此而起。
另外,中国的司法体系从来都不是独立的,直到现在。秦朝以后中央确实有个刑部,但并不是现代的法院,检察院之类的机构,只是颁布刑法并不负责执行。从中央到地方都是县太爷之类行政官员主持审讯和执法的,并没有独立的法庭。而类似锦衣卫之类的秘密警察部门,更是毫无法制可言,纯属为政治目的罗织罪名,无情打击的机器。
中国政治斗争之残酷,也是举世无双。但宋代却出现了一个罕见的温和期,宋太祖不但用杯酒释兵权的方法解决了潜在的权力竞争者,而且立下了不杀士大夫(知识分子)的祖训。宋代的权争失败者,最多就是贬官,这样干的坏处就是什么事都有人反对,像王安石变法这样的好事,失败的原因之一也是众多的为反对而反对者,当然变法派未被重罚,也是因为有这个气氛。如果说有那个朝代最可能发展出民主政治,那就非宋朝莫属!
政治方面,中国两千年的历史都围绕着君权和相权反复斗争。君和相,类似于一个公司的董事长和CEO,属于产权所有者和职业管理者的关系。和公司不同的是,国家的CEO有可能反宾为主,夺取国家的产权。但国家的董事长也可能不擅长或不喜欢做管理,很多时候是需要CEO的。中国君相关系变迁了两千年,也算让人领教了其复杂性。
春秋战国时代,任用权相很时髦,商鞅,管仲,吴起等都是因有效相国而国兴的例子,任用他们的君主也是用人不疑,授予全权。秦始皇雄才大略,他制定的三公制,将行政,军事,监察分列,没了权相,实际上要求君主直接决策和管理。可惜秦汉两代雄才大略的君主不常出,君主拿不定主意时,就产生了宦官和/或外戚(老婆的亲戚)专权的弊端。到三国后,又重置了权相这一级,从三国到隋,权相篡权的故事比比皆是,曹操,司马懿,桓温甚至隋文帝等都是篡权的权相。
唐朝开始又打击相权,设立三省制,三省中除了一个省负责行政,另外两省负责草诏和审诏,也就是秘书和审稿的,唐朝皇帝的权力和责任比秦汉的都要大。唐朝前面几个皇帝,包括武则天,都比较能干,这还不是问题。以后昏君迭出,宦官之祸又出来了。宋朝又进行修正,设立了宰相,但这个宰相职责上只是皇帝的助理,没有实际决策权。但问题还是没解决,皇帝能力强时,宰相是个助手,皇帝昏庸时,宰相就成了主人。
宰相这个问题一直解决不好,到了雄才大略的朱元璋当皇帝时,索性把宰相这个位置给取消了,设置一个皇帝写作班子,叫内阁,成员叫大学士。朱元璋很自豪地宣布取消宰相是自己伟大的功劳,并宣布以后永远不得恢复。但可惜他的后代无能的多,明朝后期又陷入或宦官专权,或大学士专权的迷途。清朝的政制基本仿照明朝,因为清朝的继承人制度不是嫡长子制,而是嫡子竞争制,君主的素质较高,相权问题倒没成为主要矛盾,但也并不说明明代的这种制度就好。
这两千多年的君相权争的历史经验,到了现代君王主权在世界上普遍没落的时代,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了。现代国家的主权属于人民,哪怕是共产党国家名义上也是这么说的,总统总书记都是有能力的职业经理人。会出现一直霸着权力不走的现象,但不会出现无能者拥有权力的问题。民主选出的,或党内推举的领导人,都不拥有国家的主权。
柏先生还用历史事实批评了中国人不讲信用,不守协议的劣性。典型的就是宋代,对辽,金,元都有严重叛约的行径,特别是对强大的蒙古,宋朝屡次耍小聪明,背信弃义,如果从信义角度,宋之亡,很大程度属于咎由自取。
这个观点虽然听上去让人不开心,但细心想想也不无道理。讲信用的宋襄公,在无论是官方的教材还是文艺作品中被骂了几千年蠢,鸿门宴没杀刘邦,人人都为项羽叫冤,好像杀人是应该似的。中美贸易战,中国人都骂美国蛮横,却不提中国对于入世贸承诺的背弃。
柏先生对中国人的劣根性持强烈的批判态度,他的最出名的作品就是“丑陋的中国人”,这本历史简纲,也是持这个观点写的。用批判的观点看历史,是本书的一大特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