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洗完脸刷过牙,让自己酒气散了散,脸也没那么红了,又重新化了一下妆。她特意化了个裸妆,她知道高毓民不喜欢浓妆艳抹的,但是又特别挑剔,素面朝天是不敢去见他的。不知为什么,凌云跟着他出入也有两三年了,在他面前却始终放不轻松,他身上有种让你感到压迫的东西,让你老是担心自己有没做好的地方。就象刚初恋时和男朋友在一起时一样,还是太在意他的看法了。人无欲则刚,当你有欲望时,你就思前想后畏首畏尾了。
然后她拿起手机给高毓民打电话。耳边“滴—滴—”两声,高毓民的声音就传来:“过来吧。”然后把房号告诉了她就挂了电话。凌云在别墅区幽暗的路灯下,快步向8号楼走去,有点担心碰到同事。虽然自己知道不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夜里十点多去老板房间,传出去是可以有很多版本的。
高毓民家还在北京,平常一人单身在广州,住在租的酒店式公寓里。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凌云跟着他一起出过差,一起去见过客户,晚上高毓民也找她谈过工作,可是她一次也没有进过他的房间,无论是在酒店还是他的公寓。他没有叫她去,她也绝口不提。有几次晚上从饭局上回来,高毓民明显体力不支了,凌云也只送他到公寓大堂。她一直担心如果高毓民晚上让她去他房间找他,自己该如何处理。可是一次都没发生过。
她就象等楼上的靴子落地一样忐忑不安地等了好久,终于下结论,没有那只靴子了。三年来,还从来没听到过高毓民的什么绯闻。他就象一个苦修者,早上雷打不动地游泳,晚上不是公务晚餐就是加班工作。凌云就分析,他一定志在高远,才不浪费时间在这些事上。
还好一路上一个人都没碰到。凌云整理了一下思路,按响了门铃。
里面传来高毓民的声音:“进来。”凌云推开门进去,客厅里只开了落地灯,高毓民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仰头靠在沙发背上,一缕头发覆在额头上。落地灯暖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凌云却分明看到了一脸疲惫。
凌云站在沙发的另一侧,轻轻地叫了一声:“高行。”他却并没出声,甚至姿势都没动一下。凌云探头看了看,问:“高行,是不是喝多了点?我去泡一杯醒酒茶吧。”
高毓民含糊地嗯了一声。他POLO衫的扣子解开着,能看到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凌云从没见过高毓民这么不振的样子,心头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她看看房间里,开放式厨房就在旁边。她轻轻走过去,找到开关按了一下,厨房的顶灯开了,突兀地晃了一下眼。她赶紧回头看了一眼高行,他正皱皱眉头把脸侧了一个方向。凌云赶紧搜寻,一个青花瓷的茶叶罐正放在中间的料理台上,每次出去吃饭,秘书肖鹏都会把这个茶叶罐带着。凌云于是打开茶叶罐,拿了一颗柑普,又用电水壶接了蒸馏水烧上,回到茶几旁拿了高毓民的杯子,就把灯又关了,等着水烧开。
房间里只有烧水的咝咝声,外面的虫鸣声衬托得屋子里格外安静。凌云觉得自己站着这等水开很傻的样子,就回到沙发旁,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正在想该不该说话,高毓民突然微睁了眼睛,看着她。凌云赶紧问:“高行,你没事吧?”
高毓民半闭着眼斜睨着她:“你看我象没事的样子吗?”
凌云愣了一下,半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正在这时水壶响了,凌云赶紧起身过去泡茶。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捧着茶杯回来递给高毓民,他却并不接。凌云只好说:“有点烫,先凉一下。”就揭开杯盖,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沉默了一会儿,凌云只好又端起杯子递给他,高毓民没接杯子,而是抓住了她的手腕,凌云一惊,手晃动了一下,差点弄撒了茶水。她到底久经沙场,马上缓过来,放平稳气息说:“您今天喝太多了。”一边靠近一点,一边就着他的一只手帮他把茶杯送到嘴边。
他喝了两口,就带着凌云的手把茶杯放回茶几上,看她欲坐回去的样子,不知怎么手上一使力,凌云就支持不住跌到他怀里。看她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高毓民伸出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怀里。
薄薄的真丝就象她的另一层皮肤,他的大手摩挲着她的腰背,清晰地感受到她紧致的腰线。凌云喘着气,用手推着他的胸膛,仰起头想离他远点。她的胸摩擦着他的,吐出的气钻进他的脖子,弥漫着红酒的香味,高毓民只觉得又一阵眩晕。他放开她挣扎的手,抚上她的后颈,低下头,却看见灯光下她红着脸不知所措地别开头去,完全没有了平时那副从容的样子。他心想她平时在客户面前八面玲珑,没想到表现得这么青涩,推着自己的胸膛的手力度那么大,好像也不是假意挣扎。凌云倔强决绝的样子他见过,就是现在这副表情。
他叹了一口气,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放在凌云腰上的手拍了拍她,低声说:“今天喝多了,头疼。”
两人都静止下来,凌云僵硬着背半趴在他胸前,微微抬头,看见他真的是一副难受的样子,本来有些生气的,一下子又有些心软。她愣在那里,高毓民又摇晃一下她:“帮我揉揉。”
凌云终于缓过神来,坐直身体,听话地伸出两只手,放在他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高毓民的右手还放在她腰上,一动不动地贴着她,在清冷的空调房里,让她感觉有些发烫。高毓民闭着眼,眉头深锁,嘴唇紧抿,在灯下更显得棱角分明。凌云不知怎么就伸出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毛,一下一下好像要抚平它。
高毓民依旧闭着眼突然念道:“心中若无烦恼事,才是人生好时节。”
凌云轻声问道:“你有什么烦恼事?”
高毓民却不出声了。凌云试探地问:“是不是现在业绩不算好,新行长那不好交差?”
高毓民哧了一声,手又按了按她的背:“你今年38了吧?怎么心中就只有业绩那点事。”
凌云脸一下又红了,这明显是嫌弃她幼稚。她嗫嗫地说:“ 我是就只知道业绩啊,你到底有什么事嘛,说了我不就知道了。”她不知道自己的语气让高毓民听到了委屈的意味。
高毓民睁开眼看着凌云的脸,虽然说38岁,可她天生一张小脸,皮肤白净紧致,此时正微撅着嘴,一头长发略显凌乱,就象一个邻家女孩,哪里有半点平时侃侃而谈时的端庄从容。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算了,何苦让她也烦恼,看她这样子,也未必经得住什么事,真的是个就知道埋头干活的主儿。
高毓民松开凌云,说了句:“我的醒酒茶呢?”
凌云连忙端起茶杯,说:“都凉了,我去换点热水。”站起来如释重负地走到厨房去。
高毓民眼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如果换个别人,可能还可以随心所欲一下,这个就算了。
等凌云再回来时,他已经恢复了常态,收起大长腿,直起背坐在沙发上。凌云递过去茶杯,他也好好接住,喝了两口,说道:“今年业绩确实不怎么样,是怎么回事?”
凌云不知道他是说全行,还是说自己,想了想还是站在全行角度说:“确实没什么新增长点,排得上的客户我们行基本都做了,培养的新客户要有收获还得等段时间;二级分行现在也基本都开了,不过当地都是小客户居多,增长起来也是慢慢的。”然后不失时机地说:“现在可能的爆发点就在房地产行业了,体量巨大,就是要总行信贷政策支持。”
高毓民说:“又惦记你的恒远地产了吧?”
凌云着急道:“我说的是全行……”,又笑着说:“当然也惦记恒远哪。”
高毓民其实和她想法一样。BC银行因为对房地产贷款条件严格,和广东市场上的大开发商合作都很少,眼看着这些开发商一年年的销售额都奔千亿了,贷款和存款金额都是大几百亿, 一个这样的客户,抵一百个一般的工商企业 。这样的大肥肉没有分到一杯羹,分支行都很郁闷。
前一段时间总行行长退休,新行长上任,对房地产贷款的态度有了变化。高毓明把到了脉,就在分行吹风。广东省的大开发商和房产销售量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的,发展这块业务,广州分行肯定是有优势的。
现在他的第一任期只剩一年多了,广州这么重要的地方,新行长肯定想派自己人来做封疆大吏,如果广州分行业绩走下坡路,自然就是顺理成章地换掉他,他的去处多半是某个不发达地区的小分行;如果业绩好,再在新行长那挂个号站个队,就什么都有可能的。 而大力发展房地产贷款,似乎就是新行长的新方向。
他就说:“下周我去总行,你也去一趟,跟信审部沟通一下。”本来按现在的汇报线,应该分行信审部去的,或者分行公司部去,不过凌云在两个部门都干过,总行都算熟悉。见高毓民点名让自己去,正中她下怀。可不是吗,还有谁比她更上心,当然是自己去效果最好。
凌云赶紧说好,高毓民看着她一脸高兴,心想她真是一个真心干活的人。凌云问了他下周行程,原来这次他是一个人去,凌云就说到时候和他一个航班走。又问了他有什么需要她帮忙准备的。
高毓民还是开口了:“你是不是今年有点压力?”
凌云顿了一下,明白他是在问支行的事,就老实点点头。
高毓民似随意地说道:“有个大客,也是地产业的,有笔几十个亿的过桥业务,你去跟一下吧。后续应该有很多业务可以继续做。”
凌云马上点头说:“好的好的,怎么联系?”
高毓民就把联系人和业务简单跟她交代了一下,又说自己不了解详情,要她自己去了解,最后说:“这个人特别重要,你好好帮他想想办法,一定要把事儿做好了。”
一聊起业务,刚才那个高毓民已经完全消失,那个熟悉的工作狂回来了。她觉得那可能是一时酒精上头,高行到底还是信任自己的,在心里把刚才的不安和忐忑一笔抹去。
到最后沉默下来时,凌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就说:“已经很晚了,我不打搅您休息了吧。”
高毓民又靠回沙发背上,望着凌云不置可否。凌云心慌地站起来就往外走,走了一半发现忘了拿包,又折回来弯腰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小包,看见对面的高毓民还是那个姿势坐着看着她,就觉得自己表现太乱分寸,那种压迫感又回来了。
她强做镇静地问:“高行,您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事要我……”
高毓民摆摆手:“没事儿,回去吧。”
只到打开门走进前院,凌云才松了一口气。她抬眼扫了一下外面,没想到正看到一个女人推开院子的门走进来,路灯下只看到她踩着高跟鞋轻盈妖娆地走过来。凌云本能地想避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会碰到她,两人一照面就认出了彼此。是颜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