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住的院里有一家姓雷,门下有五个儿子,出生年代从五十年代初到六十年代中,个个精力旺盛,犹如悟空再世。用雷妈的话说:「「天上都是你们的脚板印。」
雷家只有雷爸一人工作,养育五个如狼崽般的儿子,生活的拮据,是显而易见的,再加那时的口粮是限制供应,所以雷妈除了料理家务外,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每天到菜场收集丢弃的下脚菜,还时不时回农村娘家打秋风。
在雷家,分发饭菜是一项技术活,一定要据对平均,不能有丝毫偏差,否则就是一场大战。有一次,他们的父母带着小五去看爷爷奶奶,给他们留了一个大馒头,四兄弟分吃,分馒头的重任当然是交给老大。我弟弟因为去他家玩,正好见证分馒头,只见老大拿着一把菜刀,小心翼翼地对着馒头比划,但是总被其他三兄弟叫嚷不准确。闹了半天,老三说干脆叫我弟弟分,因为他不吃,就不会有私心。尽管我弟弟非常认真,小心的把馒头分成四份,他们还是说分得不均匀,然后就想了一个办法,他们四人围成一圈,我弟弟站中间,所有人闭上眼睛,我弟随机拿一个馒头转圈,一人喊停的时候,馒头对着谁,那份馒头就属与谁。这是名副其实的双盲呀,得大得小,完全凭运气了。那天,一块馒头下肚,意犹未尽的雷家老二立下誓言:「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把馒头吃伤。」(在我们那里,把一种食物 "吃伤" 就是表示要吃到发吐的境地)老二成年后,拜改革开放之赐,承包了一个大学食堂,那馒头绝对是可以随便吃的,有志者,事竟成,童年美梦果成真。
在雷家,吃肉更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仪式。在什么都凭票供应的年代,不论大人小孩,每人每月只有一斤肉。鉴于雷家五兄弟的虎狼之胃,把区区七斤肉再分几次品尝,那是非常不人道的事情。所以他们的父母选择一次性大快朵颐,让干瘪的肚腹得到一次充分的油水滋润,让饥饿的儿子们有一种享受盛宴的幻象。雷妈经常会在院里炫耀,她怎样用最卑贱的态度,最奉承的语言央求卖肉师傅,然后拿到一块最肥的肉。吃肉那天,吃过午饭,五个儿子都会不约而同的待在家里,从雷妈开始煮肉开始,每个人都围绕在灶台周围,尽量张开胸廓,呼吸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肉香。一月一次的幸福晚餐开始了,肉也是绝对平均分配,每个人都吃的贪婪而庄重,尽量延缓肉块离开口腔的时间,吃完以后,家人们都必须立即上床睡觉,雷妈说:「吃了就睡,油才巴背。」翻译成通俗的语言,吃完肉就去睡觉,才能让肉发挥最大作用,吸收变成身体的一部分。
雷爸还有两斤工厂发的福利肉票,只能在工厂食堂使用,每个周日,雷妈会去买半斤最便宜的卤猪头肉,拿回家用她切萝卜丝的刀工,将卤肉切成薄片,打上二两白酒,摆在雷爸的面前,儿子们站在周围,等待一两片赏赐,然后一哄而散,因为雷爸酒劲上来,就要开始对儿子们兴师问罪,一旦认为某人犯了超过他底线的过错,不但犯错的人要倒霉,而且五个儿子都要挨揍。曰之:「满堂红。」
听说后来雷家的老二,老三和老五过得还不错,老大和老四生活稍微困顿一点,但饥饿肯定是与他们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