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全国地下流行的手抄本《少女之心》和《塔里的女人》也在昆钢传开来。我听说过这些所谓“黄色小说”,但一直无缘拜读。直到邻居孙安民从插队的外五县乡下农场回到昆钢。
我家近邻是王家滩矿的总工程师孙家,孙总都是周末回家,然后周一回去矿山上班,家里多见的是在总厂医院上班的一家之主妇,还有个二儿子,应该比我兄弟大点,也是昆钢高中生。然后就是两个脑袋有问题的残疾人,一个是姨妈,一个是老三,这个老三致残也说是打针过敏导致。
平素里我们两家没有往来,直到后来,昆钢技校去农场招收昆钢子弟入学,孙安民才得以离开他所在的橡胶农场,回到了昆钢。我们弥勒一中小昆明之一的罗林家哥,罗树,在弥勒东风农场机具营当农工,也是在这期技校招生回到了和我们家一起离开弥勒乡下杨柳冲,来到昆钢工作父母身边。显然的,技校复校的幌子就是照顾昆钢职工子弟优先,这个政策是成功的。孙安民和罗树又成了昆钢技校同学,比我们首届毕业生要晚入学一届。
孙安民比较外向,他主动和我搭讪,我们两才从近邻,成为了无话不说好友。他家老爸是老云大的毕业生,也是在隔壁邻居孙安民家,他主动offer,我第一次读到了英文版的狄更斯小说简写本,,《A tale of two cities》and 《David Copperfield》 ,我翻着字典,饶有兴趣慢慢读。《Monte Cristo》这本是不是他家珍藏,不确定。反正是像读中文畅销书那样,废寝忘食一口气读完,字典都不耐烦翻查的,当真是情节取胜的典范,就是这本基督山伯爵了。显然他家父亲也是狄更斯的粉丝,这些属于他父亲的藏书。
他也怪有本事,能够借到手抄本,并毫无保留借阅《少女之心》给我阅读,后来再借我《塔里的女人》就有条件了,不能老是读他借来的啊?要跟我交换手抄本来读。我没有啊!我有还要求他么?怎么办?手抄本实在诱人啊!我就自己写喽!用了几天的功夫,写了一个半本描写中印华人恋爱的故事。为什么是印度呢?多半跟那个时候放映的印度电影《流浪者》有关,因为这个电影是批判的血统论:法官的儿子是法官,贼的儿子是贼。正好吻合批判中国文革初期谭力夫的血统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而中国跟印度文化传统都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所以,文革当中《流浪者》是为数不多的国外进口电影之一。电影里面那个女主角丽达,是当时全中国男青年的偶像,这一点不夸张。我观影这部电影七次之多,我认识的有观看十数次者,不在少数。所以,我用丽达为想象依据,撰写了小说:《跨国情人》。说的是文革前一位云南商人,通过远赴印度经商,赚下了不菲的身家。但是,因为文革的原因,这个商人成为了阶级敌人,走投无路之下,只有叛逃出国,想要逃亡他熟悉的印度,结果,在国境线上被边防军击伤,临终之前,对跟他一起出逃的儿子,说出来他在印度经商时候,领养过一个印度女孩,叫做:玛沁。因为,身份问题无法跟他回到中国,现在跟他印度商业合伙人一块生活,希望他儿子能去到印度,找到玛沁,一起生活,等等情节。
书中提到马帮一节,这个我不是凭空捏造,因为,云南多山的地理环境,加上与多国边境接壤,决定了此地的贸易交通,自古以来只能靠马帮驮运来解决。1964年的国产电影《山间铃响马帮来》,就是反映云南这种畜力运输的故事。一直到文革初期,昆明复兴村还有偌大的马店存在,此地就在昆明军区对面,距离我所居住的靖国新村一号院也不远,且是我等进城的必经路边。我不记得为甚,跟着大孩子还是怎么的?我会去这家大马店逛过,里面的建筑看上去像是圆形超大临时搭建,其规模之大估计能够容纳上百十匹马和几十个“马锅头”。有许多根木柱支撑房檐,中间有天井,然后是一排排通铺,上面仅有草席,那些“马锅头”晚上就睡在这些通铺上。那些驼货的马匹,就栓在马店的外围,七八匹共一个食槽。那些马匹,当然也有骡子,有的头上戴着小镜子,有的刘海上拴着红的和绿的缨络,马店还有兽医,我就见过给马喂药,把马头高高栓起在木架上,然后兽医要么是把草药揉成一大团,要么用一种特制的状似狭长簸箕的木勺,掰开马嘴往里面送药,喂得那马眼睛直翻,那些药看起来都是草药。当然,我还近距离观察过,怎样给马蹄壳更换铁掌。今天如果有人要给马换蹄铁,我都可以应聘。呵呵呵!
马帮在昆明是啥时候绝迹的,无人知晓,马店何时退出历史舞台的,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
就这样,借给了孙安民一个半本“手抄本,”为什么只有一半呢?因为,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慨念关于两性,一个从未接触过除了自己母亲外任何异性的人,想要凭空编造性行为,对我这个性教育缺失的小白,何其难哉!所以写到男女相会高潮处,戛然而止,实在没有招了,根本写不出来男欢女爱,怎样颤抖,怎样呻吟,怎样最后合成个吕字。今天看来,想象力并非漫无边际,想象力的边界,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我这本‘手抄本“就是我个人一种文学实验,冥冥之中,我力图走“五四”文学解放的写实路子。尽管,当时的我除了读过本我们小昆明从弥勒一中封存的图书馆偷出来的《五四杂文集》,真没有机会读过几本五四时期文学,更遑论《金瓶梅》或者《肉蒲团》之类古典文学,听都没有听过这些书名,只想到所谓”黄色”也者,不就是“性”么。要想“黄”,必须讲“性”。好在是冒充“手抄本”残缺不全才是地下文学的本色。好歹也有个几万字喽!就这样用半本“手抄本”与孙安民交换,读到了《少女之心》和《塔里的女人》,结果,我是大失所望,不知这两本书“黄”在何处?读过也就读过,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章节片段,至今只记得,《少女之心》似乎是表兄妹之间的孽缘,而《塔里的女人》有个男主角叫做罗圣提,像是个小提琴手。当然的,我不屑去抄写和传送上述手抄本。一是我看不上,二是我后边也没有什么人值得我去引荐。
反倒是我问孙安民我的“手抄本”《跨国情人》怎样?他说:比《少女之心》》和《塔里的女人》还要“黄”!催我赶紧着找下集来啊!
看起来,作为“黄色小说”,我是已经成功了,只是自己没有当回事!显然的,孙安民并没有抄写《跨国情人》,因为《跨国情人》不像他借我的“黄色小说”,他后边有人在催周转,所以,都是先抓紧时间抄写下来,然后,再传给自己的亲友阅读。我这个“手抄本”不急。因为我当真是为了和他交换而成的急就章,本意并不想让更多人阅读。否则,会不会当时的中国地下文学又多出一部“黄色小说”?再加上我呢?再也没有什么地下文学需要交换而再次出借《跨国情人》,所以,我的手抄本没有流传开来。
我那时候还是认为文学地位要官方认可才算得数,只有紧跟形势的应景文学,投稿公开报章杂志才是正道,而不懂文学的分野,在于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取决于读者多寡来界定,不关乎其发表形式。
另外一个方面,孙安民讲述他的知青故事,其中有他作为农场民兵小头头,抓捕男女知青幽会,那对男女偷尝禁果后,尝到了个中滋味是怎样的疯狂做爱。据他说,监视过那个男生洗澡,看见他因频繁性交而充血红肿的下体,这使我想起来,我当年在乡下弥勒一中饲养过的发情小公猪,那个粉红色的木工钻花也似的性器。往事的回溯,令他当然也让听闻故事的我,血脉偾张,生理反应。这也是我撰写《跨国情人》的动机之一。他大我几岁,和我二人正好都是20郎当岁的性饥渴时期,也都是敢想不敢干的类型,只能对着自己的好友口头宣泄,嘴上说说过个干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