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地阙第一卷第三章烧死臭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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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道士,涿呈闽,是司马家第N代的一个外戚。父亲取了司马N代的女儿,分到两亩地。家里一不小心就生了N多个孩子。太多了,便被送到村东头的真教道观里做学徒。

大楚帝国有四大宗教。全一教、息教、芏教、和真教。虽然都是崇尚太阳神的教派,但对世间万物的形成、星辰运行规律、神明、灵魂、道理、前世今生的解释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全一教作为大楚帝国国教,宣扬最纯洁的灵魂必须有最高尚的血统,只能出自帝王家庭。

息教认为:普天寰宇无高下,九州五族齐正果。只要人心向善自我反省去除心中杂念,极乐世界就会降临人间,无生无死无痛苦,众生普度尽为仙。

芏教与息教类似,也不讲究血统,但却注重修行。一日三餐五课都要向轮值的主星跪拜,自我忏悔,清除体内不洁之气,才能将十个太阳的光芒吸纳入体,最终飞升脱离苦海。

四大宗教中势力最弱,或者应该说是唯一遭受八大家族歧视的真教,则更强调修行的地点。比如要在深山老林、悬崖峭壁、或无人海岛上苦修。乍听起来,真教的教义与其他宗教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事实上,其最大的区别便在于“苦修”是不能仅仅依靠花钱便可以买到的“功德”。有钱人和没钱人被拉到同一起跑线,要跑同样远的路程、流同样多的汗。这是对人类主观能动性的抹杀,对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一千古公理的无情否定,是彻头彻尾的反动思想。能干的人就应该多得,能想的人就应该领导,能钻营的人就应该弯道超车。当然,事实证明所有试图弯道超车的人都翻了车,但不能不让人尝试就彻底堵死这条捷径。

人生就是不断地尝试,最终达到抄近路的效果。

其实,这也是涿呈闽自己的想法。

成为一个真教法师并不是他自己能够选择的。父亲家的祖坟上突然就冒了青烟,娶到司马N的女儿,让自己有了学习法术的资格。但司马N实在太落魄潦倒了,自己出生的那个山村是其他教派的法师都不肯去的。只有真教的道士,甚至连裤腰带都是树皮编的,那么一个穷道士,万不得已才到那里去混口粥喝。

但这个穷道士竟然中了大奖。涿呈闽是百年一见的天纵奇才。

相反,涿呈闽却是倒了大霉,天纵奇才被树皮道士活生生带到阴沟里去了。

施展法术帮助百姓下苗插秧耕种收获,是需要法宝的。那样一个穷山村,是没有法宝的。于是,涿呈闽那个该死不死的师傅为了能喝上一碗粥,就入了邪门、走了歪道。

没有天宫宝石,便用了地阙咒语。

地阙,就是不需要花钱,只需要改变风流水转的方向,就可以利用九州地形来汲取并使用太阳光芒的邪道法门。它不受资源的限制,也就不受世家大族的控制;它不需要用灵力来与阳光共鸣,便不需要世家大族的法师来帮忙;它是可以随随便便捡起几块石头,雕刻些乱七八糟巫婆神汉才用的下三滥咒纹,就可以帮助村野匹夫盗取苍天诸神恩赐给有钱人才能享用的伟大能量的邪物。

当然,这只是没有经过大楚帝国三百年文化底蕴修饰的,比较直白的说法。

官方的统一口径是这样的:地阙法术会严重影响太阳能量在九州大地均匀的分布。能量分布的不均匀最终会压碎地壳,山崩海啸、火山爆发、地陷天塌。

如果你是幸运的全一教、息教、或者芏教的信徒,那么你的导师会十分和蔼地跟你说: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看夸父族的传说。曾经啊,有过一个高度文明。人羽河洛夸父鲛,各族人民幸福美满地生活在同一个大家庭里。多美好的世界呀?可惜,他们不用只有法师才能使用的十二天宫,却滥用任何一个没有灵力不懂法术的人都可以使用的二十八地阙。无知者无畏,得罪了天、得罪了地、得罪了九州、得罪了太阳。咔嚓,天罚。

无论是十个太阳两个月亮,还是大地荒神,都禁用地阙法术。

投身真教已经够倒霉了,再加上二十八地阙?

我的天哪。

涿呈闽常常这样自哀自怜。

实际上,他的自哀自怜更像是一种麻痹自己的迷幻药。因为不仅仅是真教,就连其他的三大正教也并没有因为一个少年人在一次毫无选择权的误入歧途之后,就对他的天纵之才视而不见。

全一教、息教、芏教、真教的中级法师、高级法师、甚至有两个太阳大祭司,都苦口婆心地劝说他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涿呈闽也不止一次痛哭流涕地自我反省、立志革新改头换面地想要获得新生。

但是,父亲或母亲并没有直通朝堂的关系。他所能得到的最高品级,六级中等,月供不过二十五两银子。也就勉强能买到一颗小指甲盖那么大的、还至少有一半是杂质的红宝石、蓝宝石、或者是绿宝石。

我的天哪。

顺手在地里捡几块石头雕刻出来的地阙法器都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我的天哪。

不花钱哪。

遭到几次搭个木台烧死你这个臭道士的威胁后,他便跑到了这个大楚帝国最南边的海港。这里的布政司是不肯与世家大族同流合污的寒门子弟,不但不伙同天宫派法师威胁着要烧死他,而且还分给他一个不漏雨的小院子,帮他采了很多块石头。

天光渐漏已是天明,屋外却依旧是风雨飘摇的世界。

天海台风似乎愈发地猛烈了。涿道士从地上拿起自己雕刻的镇风球挂在窗框上,然后卸下挡板。十二道彩色的光芒隐隐约约地透过了黑漆漆的乌云,反射在石球上雕刻着的直角云纹上。

流动的光芒并不均匀,时快时慢、时而狭窄明亮、时而宽阔暗淡。

涿道士叹了口气。二十八地阙直角云纹的雕刻方法失传太久、太久了。树皮师傅那两把刷子的水准也的确只配糊弄一碗粥喝。变戏法也似,谁肯花钱?

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从桌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透气。地阙镇风球和天宫镇风灯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站在屋子里可以闻到春天的味道。

涿道士闭上眼睛,扬起脖子,伸长鼻子努力地呼吸着暴风雨带来的潮湿。却只听到轰隆一个霹雳的雷鸣,接着感受到瓢泼的大雨从头到脚一下子把全身浇了个透心凉。狂风裹挟着暴雨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睁不开眼睛。涿道士转身就跑,边用袖子擦脸边摸墙边立着的门板想要堵住窗户。

在那个瞬间他是这样想的:镇风球失灵台风刮到屋子里来了。该死的符咒雕错了,都是树皮师傅害的!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擦了雨水、睁开眼睛、拿起了门板忙三火四地正要堵窗户,却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正蹲在窗沿上,两手捧着两只镇风球凑到眼睛前面眯眯眯眯地看云纹中流转的阳光。大雨滂沱,那孩子身上的披风隐隐约约地散发着亘白太阳的光芒,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浸湿的痕迹。

涿道士是不骂人的。当然,这与他总是被骂有着很大的关系。己不所欲勿施于人。属于受气受惯了的。但还是很不高兴地说了一句:“这位小朋友怎么不打声招呼就乱动贫道的东西。放下放下,很贵重的。”

孩子侧过头来看他,牛哄哄的小下巴牛哄哄地扬起来。同时,把两只镇风球都放在左手里,也不知道那小小的手掌是如何抓得住两颗比她的头还要大的石头球。右手从风衣中摸出一锭明晃晃的金子抛过来。或者是有意为之、或者是准头实在不佳,金子只飞了一半便落下去。涿道士连忙前扑,在金锭子落地之前用双手接住了,整个儿身体也就像是鞠躬行礼、甚至是扑倒下跪似的爬在了地上。孩子咯咯咯笑得开心,又摸出一锭金子来捏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晃了晃。

“远来是客,请进来说话。外面风大雨大别凉着您。”涿道士连忙收拾桌子上堆放的图纸、雕刻未成的石器,又用袖子狠擦两把,“您坐您坐,我去泡茶。”

孩子把镇风球挂回到窗檐上的凹槽里,跳进屋子:“你有多少个球?”

涿道士边泡茶边指着墙角快堆到房顶的石头堆:“要多少有多少。”

孩子盯着那些方方圆圆、长长扁扁、似鸭蛋似棒槌、似磨盘似方台的石头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泡好的沱茶放在了眼前才问:“能顶多少颗钻石的法力?”

涿道士回头扫一眼堆在墙角的石球,复又转身,在孩子对面坐下:“这位贵公子……。”

“我是女孩。”

“抱歉抱歉。这位贵小姐……。”

“虞秋,叫我虞秋。”

“虞秋小姐……。”

“虞秋。不是小姐。”

涿道士微微怔了怔。他只是见钱眼开,但绝对不傻。天纵奇才本就绝顶聪明,再加上数次差一点被烧死的刻骨铭心的惨痛经历。也算是一生经历皆为苦、通达人性莫言深。心中多少猜到这个女孩子并非单纯的执拗,而是内心深处相当忌讳“小姐”这个称号的。

当然,他是道士,给钱办事。对客人的喜好善恶、过往经历是不方便查问的。于是便又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您是个明眼人,我也不说假话。我这个东西呀,跟钻石没有对等性。”

虞秋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眼角。小姑娘的眼角本来就有些丹凤,这时候一挑起来竟然是杀机毕漏,宛若架柴点火要烧死谁似也:“你这东西不是说能求雨、也能止雨么?”

涿道士沉默了片刻。他是想要那两锭金子的。求雨,也是做过的。但那都是在干旱龟裂之地,改变改变风流水转的方向,把地形周围、高空之上仅有的那一点点水汽聚拢,下上一天、半天的雨。淅淅沥沥的虽然不大,但总是能救活麦子的及时雨。

但要说止雨,那可就难了。平原旷野上说不定还能卷起一股大风来吹吹某一块云快些走,某一块云慢些走。让漆黑一团的雨云分开,或者就此不下雨,或者下得小一点。让大家有那么一个小时、半个小时的喘息时间丢下一批麻袋,填土筑堤。一天下来断断续续的几次突击冲锋,还是能阻止决堤保一方平安的。

但很显然,这个金气冲天、牛气也是冲天,但人狠话不多的女孩子既不是要求几滴及时雨,也不会去关心什么水坝决堤。当然,事儿可以怂,但话不能怂。

“是可以求雨止雨。但它们不是钻石。这个叫地阙法器,跟天宫法术完全不同,是另外一套体系。天宫法术是需要能量源做动力的。我这些球是把散落在环境里的能量搜集起来,跟太阳产生共鸣的。”涿道士看了看虞秋,见她依旧是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便换了一个更容易理解的解释,“天宫法术是主动的,地阙法术是被动的。”

小丹凤眼依旧是斜斜坏坏烧死人的样子:“不是钻石?”

“钻石有能量,地阙法器没能量。”涿道士虽然一生坎坷,但毕竟是个技术控,说到地阙理论也是很有自尊自傲的。

虞秋一把就从涿道士的手中夺回那锭金子,连同手里的那一锭都收到风衣里:“那我要你干什么呀?”

涿道士有些发懵:“我,我也不知道你要我干什么呀。”

“停雨。”虞秋指了指窗外,“我要出海。停台风。”

“台风?”涿道士的舌头都快打卷了,把一个“台”字说得悠长无比、百转千回。

“台台台台风。”虞秋瞪着眼睛问,“能停不?”

这顽童说话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就算涿道士是个泥人,也被她激起了土性:“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实际操作上很困难。”

“困难谁没有?重要的是克服困难。”

涿道人想要解释的话全被这一句气吞山河的管理学逻辑噎在了喉咙里。他定定地看了虞秋好久,突然间发现她五官虽然精致漂亮,但左边头发向后侧方斜斜梳理的形状却跟自己的树皮师傅几乎是一摸一样的。骤然间,半生坎坷的凄凉感充斥了胸口,这个秉持着与钱为善、与人为善人生信条的苦命道士终于忍无可忍了。他大声地反击,希望能用威严的咆哮来掩盖没办法停止台风的心虚:“理论上来说,只要能够消除台风风眼的能量源就能停止台风。但实际上,风眼可以被散掉,能量却不能被散掉。”

虞秋没听懂:“风眼散掉了,台风不就消失了么?”

“但台风中所孕育的能量是无法消失的。破坏能量的分布会影响天地循环之正气、九州运行之根本、日升日落之规律。”涿道士突然间为自己的理论找到了公知与道德上的高度,于是认真地瞪大眼睛,用手指乒乒乒乒地敲打着桌子,强调着正教贤达们用来劝说自己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格言警句,“咔嚓!天罚。”

这么一大套理论呀?

不会吧,该死不死的臭道士叔叔?

年方十岁的虞秋内心被震撼得发懵,于是保持着不说话的样子,只是横着眼睛瞪了回去。

嗵、嗵、嗵。涿道士用食指重重地敲桌面,严肃认真地强调:“会引起海啸。”

哦。这一句是能听得懂的。虞秋思索了片刻:“你说的不对。”

“咦,女娃娃不要乱讲话。我说的哪里不对?”

“散掉风眼是要到海上去的。”

“是啊。”

“出海是要坐船的。”

“是啊。”

“海啸是巨大的海潮遭到阻挡冲上陆地才形成的。”虞秋瞪着眼睛质问,“我都坐在船上了,为什么还要担心海啸?”

涿道士膛目结舌地看了小女孩半天才失笑出声,指着身后的城市,满脸悲天怜人的正义感:“可是他们,还在陆地上啊。”

虞秋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冲坏了房子我赔他们。”

“要死人的!”

“不会搬走啊?海啸来了。傻呀,等死?”

“你、你、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说话呢?”

虞秋从风衣里掏出一个大袋子来打开。里面装着十几锭黄金、七八张地契,还有一颗比她的头还要大的红宝石。她把地契一张张地摆在涿道士的面前:“这都是京城靠近皇宫的宅子,一万两、五万两、十万两,看你能卖给谁了。这块宝石价值连城,但中看不中用。太大了,想要释放出全部的能量大概要一、两个月。有那时间台风自己就停了。”

我的天哪。

这是谁生的败家女?

涿道士几乎要扑上去抢了。但天纵之才,岂能与俗物相类?残存的一丝理智让他清醒地知道,骗了这个孩子的钱,是真的会被烧死的。不信的话,可以看看她那对牛哄哄、牛哄哄的丹凤眼,还有很像树皮师傅的发型。

涿道士又仔细地看了几眼那类似树皮的发型,是不是自己那个该死不死的师傅化妆讨债来了?停台风?停天海台风?奸诈的黄毛丫头怎么不让我把你送到天海上面去管理动物?于是,故作愤怒地挥了挥手:“人命关天,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真让人齿冷。走走走走,给多少钱我都不会帮你!快走!”

“我姓虞。”

“姓虾也没用。姓螃蟹也没用。我涿呈闽光明磊落、为国为民为百姓分忧。你这样为富不仁置百姓安危……。”

姓虞?虞秋。她姓虞?!

树皮师傅保佑我呀,幸亏没收她的钱。

涿道人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缓缓地坐回到椅子里面去,过了好长时间才继续说下去:“我是帝国登记在册的法师,擅用地阙法术是要被烧死的。你,你,除非你拿到岑国师或者无为法师的亲笔信,我没办法帮你。”

虞秋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很久,才指了指堆得满墙的石头法器问:“就凭那些破烂玩意,是不是没办法停止台风?”

“当然有办法!但龙云港万余百姓,我不能随随便便就引发海啸啊。你总得给我一个官方的文件。”

虞秋撇了撇嘴站起身来:“你准备准备,我去给你弄文件。”

十一

停个狗屁台风啊?

送走了虞秋,涿呈闽瘫坐在梆硬梆硬的木头椅子上喘了几口气。本来还以为能在郑绍贤的庇护下安安稳稳地赚几年钱,攒够了银子搭个船队去雷州,离开这个随时都要烧死自己的大楚帝国。到了那向往自由的国度,天纵之才展翅高飞、海阔天空任我遨游。

命犯灾星。也没办法。

涿呈闽长长地叹了口气。推开墙角的石头床漏出下面的石板。根据天上的云、飘落的雨、吹来的风的方向、和小院的地理位置,从一大堆地阙法器中挑挑拣拣地拿出十几块直角云纹石雕,又从中选出七块,分别是:明火阙、白土阙、雨阙、水阙、海阙、云阙、以及风阙。把地阙法器放在地板上,爬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相互之间的距离、方位、高低。

嗄啦啦、嗄啦啦,随着轻微的、静电窜连般的声响,一道道颜色各异的阳光在法器与法器之间勾通、连接、最终流转。

风阙带动云阙缓缓上升、漂浮,明火阙与海阙相互排斥、分离,雨阙和水阙恍恍惚惚地形成模糊不清的共振,犹如两只不停跳跃的猫,哒哒哒哒地扑击着白土阙。用坚硬的花岗岩雕刻而成的白土阙竟然像是泥胚一般的愈来愈扁,最终平铺在地面青砖上。

涿道士走过去蹲下,径直把手伸入白土阙,穿过青砖,变戏法似也取出一个大大的包袱来。打开包袱,里面有碎金子碎银子、各种颜色的宝石、珍珠、珊瑚,虽然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张皇宫周边的地契,但其中最占地方的,却是二十八块用天石雕刻而成的地阙法器。

天石,是从羽族行商手里搜集来的,漂浮峰上纯度最高的石头。所谓纯度最高,指的是这石头中孕育着巨大的能量,不但足以克服重力漂浮在空中,甚至可以载物漂飞。

诚然,每一个信誓旦旦的羽人都会拍着胸脯打保票,说卖给你的天石是纯中纯。涿道士自己也承认,地阙云纹是一点一滴摸索出来的,未必准确。

但这二十八颗地阙法器的确是他最珍贵的财产,几乎花费了一生的积蓄。

涿道人又爱又怜地抚摸着圆润光洁的法器,回想着、感慨着、但又是在骄傲着,这二十八块石头带来的点点滴滴的快乐与荣耀。平凡见真知。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包好石头,又掏出一块刚刚洗过的干净床单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又裹了好几层,严严实实的。

要不要收拾隔空取物的地阙阵?涿道士略微迟疑。这是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足以惊世骇俗的阵法。任何一个见到的人,必然会穷极一生的才华想要破解。

就让那些无知之人,去后悔终生吧。让他们对着隔空取物顶礼膜拜、为失去的才华懊悔终生!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天纵奇才,是配得上这样的传颂与敬仰的。想到这里,猛地站起身来毅然决然地大踏步走向窗口。

窗外,是漫天的黑云、瓢泼的雨。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何方,但他相信,只要跳出这个窗口,一切便皆有可能!涿道士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最后看一眼生活了两个月的、已经产生了温暖的感觉的小小房间。也许,这是他在宛州、在中陆、甚至是生活了一辈子的大楚帝国的最后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想到这里,涿呈闽微感心酸,眼圈润红。

既然漂泊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那就敞开胸怀去尽情地漂泊!

他一咬牙,纵身跃出窗口!

落地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人拌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

说时迟那时快,涿道人迅捷灵敏地将背上的包裹甩向空中。包裹中的天石法器相互碰撞,激发出足以飞升苍穹的星月之光!照耀着风雨飘摇的世界,带着涿呈闽的身体漂升。

一双小手按住他的双肩,将他的身体狠狠地砸向地面。

咔嚓!

宝石碎裂的声音。

涿呈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宝石碎裂的声音?

我的天哪,不会是刚刚看到的,比那个想要烧死自己的孩子的头还要大的红宝石吧?

晶莹剔透、价值连城、光华耀眼的红宝石被涿呈闽的胸口狠狠地压碎了。

“该死不死的臭道人,拖了这么久才逃跑。”虞秋松开双手,拍了拍沾上的雨水:“一屋子不值钱的烂石头,缅怀个屁。”

涿呈闽呆磕磕地爬在泥水里,任由狂风暴雨击打着自己的后背。

“起来!赔我宝石!”

涿道人满怀怨愤地瘪着嘴,用充满屈辱的微红的双眼悲愤地怒视着虞秋横里横气的丹凤眼。

“瞅啥呀?”也许是没想到这个砸碎宝石的家伙竟然还敢表示愤怒,虞秋皱着小小的包子脸恶狠狠地威胁,“再瞅架个柴垛烧死你!”

烧死我?烧死我?涿道人忍无可忍地跳起来指着虞秋精巧的鼻子凄惨地控诉,“贵小姐,您说话要讲道理啊。我又干又瘦,能有多重?爬在一块红色的宝石上面,就能把这孕育着郁菲太阳能量的圣物给砸碎了?退一步说,我这包袱里是苍山山脉飘浮峰上的天石,纯中纯,已经带着我飞起来了,要不是贵小姐您按住了我的肩膀,我能爬在这石头上么?再说说我刚刚跳出窗口,是谁拌我的脚啊?不是您么?贵小姐,您自己拍着良心说,我怎么算也能算半个天纵奇才,怎么就能一下子砸碎了这么大一块宝石?这不是面粉糊的吧?咔嚓一下子打碎了放在这儿等我跳,是您吧?”

“不是。”虞秋斜了斜丹凤眼,“这是天罚。”

涿道人被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诚心诚意来请你做法。你让我去京城给你写字条。岑国师、无为法师。先不说我能不能要来这字条,单说去京城马不停蹄也要跑三天,来回六天。台风早停了!”虞秋一把揪住涿道士的耳朵扯到嘴边大声吼,“该死不死的臭道士,我让你想死都死不了!”

十二

当虞中桓走进来时,眼前看到的是一间狭窄、阴暗的泥坯小屋子。

涿道人被五花大绑地吊在天蓬上,身体下面堆满了被暴雨淋湿的柴。虞秋抱着一大盆红宝石的碎屑呼啦呼啦地洒,试图用散发出来的郁菲太阳光烘干湿柴。

虞中桓忍不住背起双手来沉声问道:“秋儿,你这是干什么?”

“烧死他。臭道士。”

“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涿仙人?太没有礼貌了。”

“停不了台风,”牛哄哄牛哄哄的丹凤眼瞥了涿呈闽一眼,“我偏要烧死他!”

虞中桓皱着眉头,伸出手指来点了点虞秋的脑袋:“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任性?真是管不了你。”三分责备、七分爱怜、不痛不痒地骂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虞大人!虞掌门!我能停台风!”涿呈闽惊慌失措、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我有用苍山山脉飘浮峰天石雕刻的二十八地阙法器!”

已经推开门,准备出去的虞中桓停下脚步,侧仰头,看了看被吊在天蓬上的涿道人。

“纯中纯!绝对的!”

“秋儿,把他放下来吧。”

丹凤眼横了横,明显是在考虑。片刻后摇头。一个字都不说,继续东一把、西一把地洒宝石粉末。倒是没什么具体的方向性,只是哪里潮湿哪里洒。但还是能看出来,很认真的。

虞中桓摇头,抬腿迈向门外。

“用二十八艘船,在海面上摆二十八地阙阵法,肯定能停止台风!”

虞中桓又停下来,回头看看虞秋。

虞秋又歪了歪脑袋,思索片刻:“乘船出海停台风是有道理的。”

涿道人瞪大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两个眼睛争辩:“我刚刚才跟你说过的,会引发海啸!”

“海啸?”听到这两个字,虞中桓的脸色变了变。但稍微思索之后,眉头皱的更紧了,问虞秋:“你不是说乘船出海停台风么?我们都在船上了,海啸有什么关系?”

虞秋耸肩,表示与己无关。

“龙云港上万居民呀!”

听涿道士这样说,虞中桓笑起来,洒脱地一挥大手:“冲垮了房子,加倍赔偿!”

“说过了,叔。”洒太阳粉末的手更勤快了,“车轱辘话绕来绕去的没意思。烧死算了。”

腾腾的水汽蒸发,木柴很快就干了。看到还剩下一些宝石粉末,想着反正是郁菲太阳能量的,只会越烧越旺,便一股脑地扬出去。星星散散的阳光粉末犹如深红色的夕阳的光洒落人间一般,将小小的屋子照亮,宛若画中的风景。

虞秋笑起来,转头看了看虞中桓:“好美呀。”

虞中桓点头。

十岁女孩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更灿烂了:“烧起来会更美。”

虞中桓慈爱地望着这个父母双亡的侄女,微笑着又是点头:“高兴就好。烧吧。”

“我可以的!”涿呈闽万般无奈,只好抛出最后的法宝,“我可以停台风!马上就可以停!”

听了这句话,虞秋有些气馁。刚刚兴高采烈烘干柴火的兴奋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小女孩气愤愤地把盛着宝石粉末的空盆子丢在柴火堆上喃喃地低声咒骂:“不见棺材不落泪,还敢说自己是半个天纵奇才?吹牛。”

“好了好了。”虞中桓连忙安慰,“烧死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好玩的,对不对?”

虞秋瞪。哼哼。转身从窗户口跳出去。

虞中桓挥手让人把涿呈闽放下来,并亲自为他倒上一杯茶,热气腾腾的送到手中。

涿道士心有余悸,想看看那个阴险毒辣的小女孩是真的离开了,还是偷偷地躲在院子里布陷阱架木台等着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便突然跳进来抓。于是,借着端茶杯的动作不为人察觉地稍稍偏了偏头,用眼角的余光在院子里扫来扫去。果然!看到虞秋穿着亘白丹顶鹤风衣同一大群穿着同款风衣的幢幢黑影聊的开心得不得了,前仰后合地笑,还时不时地用手指指这边。

涿道士不认为刚刚的经历有什么好笑,便猜测他们一定是在谈论着烧死人那种残忍血腥的野蛮行径。只觉得心头阵阵发凉,他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开口:“虞、虞大人……。”但只叫出一个称号来又卡住了。他知道虞中桓的官身只是三品。毕竟上代人还都在,也不能是个人就当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马大将军。但他父亲虽然官居一品太尉,却已经卧病三载。据说随时都会退休,大楚帝国的八个一品官职也许会因为虞家家主的更替暗中角力。风水轮流转,谁知明天到哪家?

虞中桓面色和蔼,温文尔雅地对他笑:“涿仙人,朋友们都叫我中桓兄。”

涿呈闽被吓得不轻,呼地起身后退,脚后跟被长木椅拌了一下,噗通摔在了地上。他仓皇地爬起来跳开,害怕又砸碎了什么赔不起的东西。

没有。

这才惊魂未定地作揖打拱:“不不不不不,不敢。”

虞中桓爽朗地笑起来:“涿仙人这是第一次真的差一点就会被烧死吧?来来来,坐坐坐。”

涿呈闽擦一把额头的汗水僵硬地点了点头:“是,是,贵侄女太聪明了。还有就是我也是实在打不过她。”

“是啊是啊,她每天吵着要当骠骑将军、卫将军,杀河洛杀夸父。一个女孩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死去的堂弟交代。好在她诚实、从不说谎骗人。”虞中桓见他还是心有余悸地站着,便又劝,“坐,坐下来说。”

从不说谎骗人?有门。涿呈闽半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只坐上半个屁股,尝试着开口为自己辩解:“那块红宝石,真是,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极品。”

“是啊是啊。”虞中恒再大气,也是多少有些心疼的,“是大火山爆发喷出来的,万里迢迢从冰封大陆运过来。不过没办法用。太大了也不都是好事。但说实话,砸碎了还是有些肉痛。”

“是是是。”涿呈闽在心中组织着语言,慢慢开口叙述,“其实,虞大人进来不久,怕是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可容贫道细细说?”

“涿仙人请讲。”

涿呈闽尽量放松脸上僵硬的肌肉,勉强做出一个笑容来:“贵侄女,跟我,在停止台风的大方向上还是一致的。就是具体执行的细节上有些出入。我呢,希望能拿到一个官方的、正式的文件。您看看,引起海啸这么大的事儿,还有这个迁走城里的百姓。都,都不是能随口搪塞上面就不追究的。”

虞中桓连连点头:“对对对。备份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说着话从风衣中取出一个大印一张纸,咔嚓,盖个章子递过去,“内容您随便填写。”

涿道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过了许久才找到应对的词句:“您这个,是政府文件。我属于法师支派,得岑国师、无为法师的印章。”

“哈哈哈。”虞中桓觉得好笑,连连摇头,“秋儿就是因为这个事情跟你急的吧?”

“没有没有。只是产生了一点点小小的争论。”涿道人侧着头,偷偷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小心小心再小心地组织着词句,“秋小姐可能是误会了。然后,就翻窗走了。”

虞中桓随声附和:“小孩子么,毕竟是不像我们大人之间这样有,耐心。”

呼啦一声,涿道士激动地站了起来:“有!耐心得不得了!她就躲在窗户根埋伏了两个多小时呀!您看看,您看看,瓢泼大雨呀!”

虞中桓微笑着点头:“难怪。换做是我也想不到。”

“等我跳出去,她就这么拌我的腿。当然,秋小姐是要做大将军的天纵奇才,想绊倒谁就能绊倒谁。但我也是不弱的呀。”涿道人瞪大眼睛拍着胸脯,强调着。

“不弱,不弱。涿仙人天纵奇才,虞某人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哦……虞氏家族的实际掌门人也知道我是天纵奇才。涿道人的心绪稍有平复,他用手指了指被丢在墙角的包袱:“我当时就把那个包袱抡起来了。里面有天石。我听说贵夫人就是飘浮峰来的,您一定是知道的,天石可以飞的。”

虞中桓微笑点头。

“当时我就这么快如闪电般地一抡,天石中光芒四射,太阳法力无穷,我这又瘦又小的,您看是不是,就飞起来了。”说到这里,涿道士又激动地站起身来用两只手比划着,“但秋小姐就用两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她、她、她那么小小小小的两只手,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大的力气,咔嚓,就把我按在了您那块、那块举世无双、大火山喷出来的、从冰封大陆千里迢迢运来的红宝石上面。当然,您自己也说了,太大了也不太好用。”

虞中桓脸上的笑容更浓,连连点头。

“可那宝石绝不是我砸碎的。”涿呈闽站起身神色庄严地举起一只右手来发誓,“我天生就营养不良,怎么吃都不胖,这还不到一百二十斤。就算是玻璃也砸不碎,何况是宝石呀?所以呀,贵侄女想拿这个当借口烧死我,实在,不太近乎情理。”

“这个我同意,有违情理。”

“也不能说完全不符合情理,毕竟贵侄女的逻辑还是很清晰的。哈哈。”涿呈闽陪着笑,“就是有点牵强,实在是牵强。”

“哎呦,幸亏您解释一番说清楚了。误会,全都是误会。给您道歉。哈哈哈哈。”

“不不不至于不至于。小小的一点误会。”涿道人假作大度地跟着笑,“哈哈哈,这不也没烧死我么。就是吓了一跳。哈哈哈,总算说清楚了。”

“对对对。我还以为是你没办法停止台风,反正没什么用烧死就烧死算了。”虞中桓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还是能停台风的。这就不能随随便便烧死了,差一点铸成大错。我替侄女给你道歉。哈哈哈哈。”

这话的意思是,不能停止台风,就可以随随便便地烧死了?涿道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想要掩饰心虚跟着笑几声,喉咙却干干的、紧紧的,只能发出鸡叫似的声响:“咯咯咯、咯咯咯。”

虞中桓又笑了两声,表情慢慢地严肃起来:“若是停不了台风,我就先剥了你的皮,再烧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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