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不敢相信他真的走了

 

上周的某一天，突然收到了前同事瑞卡的短信。她是七、八年前自己跳槽从我们公司走的，和我偶尔保持着联络。

 

“我在脸书上看到了杰克的消息，非常震惊。你知道怎么一回事吗？”

 

杰克是我们以前的同事，去年从我们公司离开的，但仍然经常回来参加我们公司的happy hour。因为最近有点忙，已经好久没去脸书了。看完她的短信，想都没想，我就回到：”哦，你是指他太太的事吧？他太太去年四月因为脑瘤去世了…”

 

瑞卡没回信，正好赶上我那几天比较忙，慢慢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一直到几天前，和同事午饭时间在外面溜达，同事突然提起了杰克离世的消息。从表情到身体，我一下子僵住了。

 

怎-么-会？？他才六十多岁，身体一向健康。我两周前刚看到他去参加一个baby shower和其他同事一起拍的照片。两三个月前的happy hour，我和他还很随意地聊了好久。记得他聊到了他的新工作，还有他的女儿找工作如何挑剔…

 

回到办公室，我火速打开脸书，真的看到了他的讣告-他是9月6号那天劳动节去世的。讣告很简单，只字未提他的死因。盯着那几行字，杰克鲜活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浮现，真的难以相信他已经离我们而去，而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杰克和我十几年前差不多同时进公司的，那时他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他是本地人，从出生，到上大学，到工作，都是在方圆几十脉的距离完成的。虽然我们从没在一起密切合作过，相互却不陌生。杰克在理工男里属于比较特别的话痨类型的，对人有兴趣，喜欢跟人打交道，不管和谁都能不停顿地聊几个小时。公司同事组织的happy hour， 他每次都会准时到。

 

一直到三年以前，杰克家都是那种普通平常但温馨有爱的小家庭。从我们断断续续的聊天中，我知道了年轻时的他放荡不羁，喜欢弹吉他，甚至和友人组建了一支乐队；也知道那时他沉迷于很多不良的习惯，一度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就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贝蒂，他未来的妻子-她让他找到了生活的目标。杰克说，贝蒂挽救了我的生活。他们很快组建了小家庭，儿子和女儿相继出生。夫妇俩工作稳定，感情和谐。时光匆匆，斗转星移，一晃孩子就到了上大学的年纪。

 

我认识他时，他的儿子和女儿都已经大学毕业了，但都暂时借住在父母家里。儿子是附近中学里的一名体育老师，薪水不算高；女儿因为专业比较偏，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记得当时自己还暗自诧异，一直以为老美的孩子过了十八岁就被踢出家门自己独立了，远非如此啊。看来不管哪个国家的父母都是舐犊情深，能帮的都尽量会帮。

 

记得杰克曾很自豪地跟我提到他家的房子早就付清了，孩子也早念完了大学。他和太太无债一身轻，随时可以退休。之所以每天来工作，主要是因为他喜欢和人聊天。等啥时干烦了，他说，我不定哪天就甩袖子走人了。他还和我聊过他和太太退休后的设想-东北的冬天太冷太长，他们可能搬到南方去。佛州太远，也许去南卡。这期间，杰克帮女儿在我们公司找到一个位置。公司的聚会上有时会看到那个年轻的姑娘，脸儿圆圆的，像极了爸爸。

 

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的一天，杰克的太太贝蒂有一天去逛店，回到家感觉腿不很灵便。因为老不见好，四处去做检查，没想到脑子里查出长了一个瘤，而且位置不太好，不能做手术。那段时间，见到杰克不太容易，听说他每天都带着太太去做理疗。大约半年后的公司每年举办的圣诞晚会，杰克带着贝蒂来了。贝蒂大多数时间坐在那里，但看起来精神不错，有说有笑。

 

再转过年来，裁员和疫情差不多同时开始了。2月的裁员，听说杰克的女儿是其中之一。4月，在家办公时，不幸的消息传来，杰克的太太贝蒂离世了。5月，杰克也成了被裁掉的那批人之一。

 

杰克虽然被裁掉，拿着丰厚的失业补助金（他自己原话），他很快在一个知名学府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听说他喜欢那个工作，唯一的抱怨是他那个新单位卖掉了办公楼，让员工无限期在家上班。他不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喜欢热闹。

 

因为疫情，大家很长时间时间都没有见面，我偶尔翻脸书，会看到他的一些近况。看起来他和新同事相处得不错，一起去海边，一起爬山….再见到他就是我上面提到的那次happy hour了…..

 

得知杰克的事后几天来我的情绪都比较低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两天前在公司里遇到和他关系很好的一个同事安迪，聊了起来，了解到了一些细节。同事说，这半年来，杰克和他深谈过好几次。自从太太走后，杰克失眠得厉害。到新单位上班后，因为无限期在家上班，爱社交的杰克有种身陷牢笼的感觉。最糟的是，家里熟悉的摆设，让他无时无刻不想起他深爱的已经去了天堂的妻子，他的失眠更加重了。他对朋友说，他觉着自己找不到生活的价值和意义。

 

听到这儿我在旁边忍不住叫起来：他还有孩子啊，他的两个孩子都没有成家，难道他不想看到他们的未来，不想见到他的孙子孙女吗？一丝苦笑划过安迪的脸庞，他说，是的，我都和他说过啊。我建议他去旅游，做义工，发展新的兴趣爱好，可收效甚微。而且，杰克家好像有精神病史….

 

这几天，很多次想起杰克，无以排遣，经常去翻脸书上杰克的账户。讣闻下面，是他和新同事去农场吃冰淇淋的照片，时间是8月中旬，照片里的他笑得很开心。再往下翻，是几张杰克几年前自己贴上去的全家照。背景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太阳底下，一家人-爸爸、妈妈、儿子和女儿肩并肩，手挽手幸福地笑着，笑得让人心碎。

 

忍不住想，本来那么开朗、喜欢交流的杰克，如果没有太太的疾病，如果没有疫情，没有裁员，或者这几件事没有这么密集地短时间地发生在他身上，这个幸福的家庭应该一如往昔，他绝对不可能会走上这条路吧？这一切的发生，是命里注定，还是本可以避免？他的两个孩子，已经成年却一直还没完全离开父母羽翼的孩子，面对父母突然的相继离世，他们能勇敢面对自己的未来吗？平凡如我，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杰克，我宁愿相信你是因为太想念贝蒂，所以才这么早就去了天堂。我宁愿相信天堂里也有happy hour，你还像以前那样海阔天空地侃侃而谈。我宁愿相信，在天堂里，你还像以前那样爱护着你的孩子，直至他们慢慢变得成熟而坚强。

 

我也宁愿相信，天堂里没有寂寞，没有痛楚，没有无奈，那儿明亮而温暖，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想要的样子。

 

安息吧，杰克。我们会一直想念你。